杨小云的花与红

杨小云的花与红

十盘棋,杨小云早上我来护理，现在我有很多生面孔。我知道,又有实习生转过来了。我试着跟一个小女孩搭讪,问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要实习多久,每个人有没有自己的带教老师?一个小小怯怯的女生,看看我,说杨小云就是她的带教老师。我一看就乐了。这个护士长真有水平,这徒弟搭这师傅,很对当。我同时又觉得机会难得,忙着问一句,她们的杨老师,今天什么班?小姑娘眼里立刻闪出灼灼光芒,她不无自豪地说她们的杨老师可厉害了,熬了两夜,终于把小兔子哄安静了。现在,护士长下了死命令,要她回家,好好休息两天。也就是说,我又要捱两天,不得见到杨小云。焦灼让我有了闲气,我在心里鄙视轻视以及怒视了自己,我对自己说,脑子里肯定有细胞移位了,否则,怎么花起心思,惦念起这个丫头来!可是,惦念就是惦念。正在惦念的人,如果不让他惦念,只能会激起越来越惦念的浪花。我的心里,不时翻腾起细细的疼痛。当然,这些活动,都在暗暗地进行,表面上,谁也看不见。阎小丽给我做治疗,我们还是有讲有笑,她还是用那如水的目光,嘱咐我种种注意事项。做完治疗,我还能扶着妈妈的胳膊,在走廊里,短短地走上一截。我妈遇着谁,都跟娶上媳妇一样,满脸红光地打着招呼。细想想,搁谁谁不激动呢?我一个差点成了植物人的人,现在又站在地上,跟大家一起有说有笑了。站在此端看彼端,那目光要越过多少的心酸与苦难?只有经历与见证的人,才能深深体会到此刻的幸福。所以,我光荣而坦然地迎接每一句鼓励与祝福,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看她儿子精神这么好,我妈也步伐铿锵,喜气洋洋。她可能永远也想不到,我这么忍着疼痛往前走,就是幻想能在走廊上遇见突然从病房里出来的杨小云……没遇见杨小云,却又遇到了护士长。她跟我妈打着招呼,用种和蔼的眼神瞅着我笑。哟,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女人。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科的女人们,够搭四五台子戏了。她却无招胜有招,好说话难说话的,都被她牢牢地拴在自己的岗位上,每个人都能把工作处理得干净漂亮,科室的墙壁上,挂了一溜小红旗。我妈在背后,可崇敬她了。见了面,就让我喊她阿姨好。我喊了阿姨好,还想接着问一句,杨小云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可是,看着这两位人精似的老同志,我只好把我有点缠绵的心思烂到肚子里去了。十杨小云的定义是什么?他们都在撒谎。两天后,杨小云根本没有来上班。当然,说他们撒谎,是我的气话。在你焦灼地等了好久,结果却跟自己想要的一点不符,心里就会产生无端由的愤懑。可是,没人知道我在等着杨小云,因此,也没有理由让任何人对我隐瞒杨小云的种种消息。恢复了理智,我心里甚至有了不祥的预感。又过了两天,杨小云依然没有来上班。我想跟每一个过来给我做治疗的人,打听杨小云的消息,可是,可是我就是张不了口。我越来越害怕别人知道我心里的牵挂。我无法再回到以前那种无所顾忌的境界。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杨小云依然没有音讯。我的身体,在奇迹般地康复。我已经可以架着双拐,自己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了。要不怎么给人家小护士提卫生纸,把我妈吓出一身冷汗呢。要说这人生啊,一帆风顺当然是好,但是真要是遇到一点挫折,也未尝没有收获。比如,在我没住进医院的日子,生活顺当得像小河流水,无阻无挡,却也波澜不惊。朋友也有一大帮,大家也不过是在一起吹吹牛,吃吃饭,谈谈女人上上网,心里头无惊亦无喜。尤其是我,还懒得跟那帮痞子们,过多地掺和在一起。我谁啊,我一直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文学青年严格要求的。这心里头的精神档次,自然就拔高了一大截。目光越高,人越寂寞。我还不能跟人家说。我才不犯那个傻呢,我一说我想当个文学青年,我那帮发小,一准会拔光了我下巴上的细毛!我就只好做个外表流荡,内心华美的“荔枝”了。荔枝,知道吧?就是杨贵妃不惜跑死马都要吃着的那东西,外表粗糙,一剥开,晶莹水润,死讨女人喜欢啦。还别说本少爷自恋,身边对我抛媚眼的小妞,还真不在少数,问题是,问题是她们都不是我河道里那块能激起浪花的石头啊!!我妈骂我挑花了眼,我同事们说我是典型的独生子女症,打小就在千呵万护的条件下长大,家庭条件好,出了校门,没费多少力气,就混上一个好岗位,拿着丰厚的工资,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根本就不知道忧虑身前身后的事儿。茄子(笑一笑)!!这帮瞎嘈嘈的人,他们都懂什么啊。他们成天不是给别人脸色看,就是要看人家脸色。有几个能坐下来认真地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看看自己的心,朝哪个方向开。我可没打算学他们那样活上一辈子。自己先玩上几年,然后呢,再去研究研究什么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祖宗遗训。就这么快快活活地过着,直到轰隆一声,一辆车子打眼前横过,直到自己眼睛一闭一睁,从另一个安静的世界又荡荡悠悠地回到这个喧嚣吵闹的人间,在一片黑暗绝望里遇见这个杨小云,我本来荡若长川的心胸,渐渐就生出了丘壑。当然这是我用来抒情的文言话,用我妈的话挑白了说,就是我有了心思烦恼啦!在我要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她唧唧哝哝地审了我半天,非要问我是不是看上这里边的哪位小护士了。她越说越兴致勃勃,她说她早就跟护士长打好招呼了,等咱出了院,就请她给咱牵线搭媒。我没接她的话茬。老同志了,有点想法就容易激动!再说了,我发现我这人确实有点怪,越是内心渴望的东西就越无法跟别人表达。还有,我就是人家一个病人,我这么一厢情愿地惦记人家,究竟是爱情还是心存感激,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还不能定性呢。但是,杨小云一去半个月不着面,可以肯定地说,人家对我那是纯粹的仁医对病患的关系。这么一想,我就沮丧到气馁。折腾了半夜也没睡,就翻看小兔子送给我的《灰太狼与喜羊羊》的动漫书。说到小兔子,还得交待一下,我怎么跟他好上的。我说过了,我潮水一样澎湃的情感,就是在那个凌晨,被激活的。后来,就当我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却突然不见了杨小云。我只好每天都在那个病房门口徘徊。小兔子受的是皮外伤,主要是心灵受摧残比较严重。但是,孩子就是孩子,一旦到了一个温暖安全的环境,三五几日就恢复了活力。他不再恐惧了,就在病房里到处乱窜,乌里哇啦哄得每个看护他的小护士们开怀大笑。我没事也拐进去坐坐,跟他说话逗开心。玩着玩着,他就很慷慨地把护士姐姐们送给他的动漫书,借给我看了。我一看这灰太狼的名字,就来了精神。多么有娱乐精神的创作班子,竟然把我们这代人耳熟能详的大灰狼,换了个日本名儿,跟这拨善良却不懦弱的小羊们,斗智斗勇,屡战屡败还屡败屡战,太能揣摩国人的情绪了!最要命的是灰太狼先生又继承了本国男人的优秀品质:怕老婆。卖了命地工作,还天天吃老婆的平底锅。唉,本朝的女人们啊,太够威力了!十我的可主观机关是谁?我各方面都恢复得特别好,我妈跟医生请示,想要我回家休养。回家好啊。我们家住着一套单门独院的四合小楼,我爷爷留下来的院子,我父母盖的楼。他们平素就喜欢花花草草,莺莺燕燕,所以,小楼里一年四季鸟语花香,贼遭我那拨朋友的喜欢。虽然在医院里,他们也经常来看我,但此环境终究不比彼环境,我真的想念跟他们置酒呼号的时光了。收拾好行李,家里派了车,我跟我妈就站在护士站前,跟大家伙道别。刚刚查过房,浅绿色的站台边上,站着一溜医生,开药的开药,下医嘱的下医嘱;治疗室里,一扎扎的药瓶,把治疗桌摆得满满当当,敲安剖的敲安剖,加药的加药,忙得乒乒乓乓。听着我的道别,大家都抬起头,淡淡地打个招呼,又各自忙各自的活了。铁打的医院流水的病人,我不过是他们成功送走的一个普通患者。我走了,空了的床很快就会被别人睡上。那人或许如我,幸运出院,或许不幸,就在此终结一生。幸与不幸,像我这样,生出离伤的,估计凤毛麟角。一切都是因为你吗?我的眼睛还是不能抑制地往治疗室里扫过去。一排的姑娘,都是口罩帽子,衣着整齐,手指翻飞,忙得不可开交。忽然,我欣喜地把目光留在一个人的身上,那细细的眉眼,那细挑的身子,那默默低头的样子,虽然口鼻被诺大的口罩遮住,我还是准确地判断出她就是杨小云!她竟然来上班了!她来上班了,也不过来跟我打个招呼!我一阵狂喜,却又有了几分委屈,在心里嗔怪。可回个神一想,人家凭什么要过来跟我打招呼啊?在我躺着病着虚弱着的时候,她可以倍尽关爱,可我现在都能走能行了,还哄孩子一样地待我,站在她的角度想想,那可能吗?甭管杨小云是什么态度,十几天后,见到她,我的心里暖得像开了红外灯。我凑到治疗室的窗口,拍拍玻璃窗。好几个脑袋同时抬起来,她们齐刷刷地盯着我,我的脸一下子臊红到了脖子根儿。我支支吾吾,那些涌到嘴边的话全忘了。还是杨小云,眼含笑意,冲我点点头,说:听说要走了是吧?我们可都祝贺你啊!回家后一定要按医嘱继续用药休养,随时过来复查啊!那是那是,我忙不迭地地答应着,再没机会说其他的了。因为她们又低下头继续忙活了。我妈过来喊我,我撑着一只拐杖,往外走去。虽和她没说上几句话,心里头也光芒万丈了!还是我这帮朋友够意思,我下了楼,就发现他们摆成半个圆,手捧鲜花等在那呢。这帮痞子,进了我的房屋,就围着我严刑逼问,那么多的美女,有没有泡上一个?老虎急切地追问那个大眼睛的妞,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名花有没有主?一脸色迷迷的样子。我说她叫阎小丽,聪明能干、机智泼辣,就你那心智水平,趁早歇菜!老虎一脸的不屑,说脆什么呀,不就是一个小护士嘛!老子见到的漂亮妞,多了去了!搁以往,我会立刻滋生类似的情绪,可是,现在我蹭地腾起一股怒火。看见我的脸色有变,菜鸟一把搂过我的肩膀,说别理他,他就那德行,烤熟的鸭子,尽一张嘴,色到现在,也没见着泡到一个老婆。老虎还是嘴不饶人,说你小子这么护食,莫非你真的有了非分之想?我一脚踢过去,疼了一个趔趄,嘴巴却在骂着:缺什么德呀,要是人家把你的命从阎王手里拽过来,你还有心情开她们的玩笑吗?当我跟你一样,没恩没义的东西!切,摆什么高尚啊,再说了,你要是报恩义,把她娶进你家的小楼里不就行啦?老虎还是一脸死相。我呸了一下,心里却觉得,这主意真不错!十杨小云和日本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我已经能很利索地走路了。为了保护新长的骨头,拐棍还是不能丢。单位一催再催,该去上班了。上班前,我妈说要摆个宴席,答谢一下医院的医生护士。我一听没思索,就同意了。休养期间,去医院复查了好几次,只见到杨小云两面,还是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我对她笑,我觉得我笑得那么缠绵那么温柔,那么———肝肠寸断,可是她还是一如既往,淡淡一应,问个好,就飘走了。每次回家,我的心都痛痛的。我常常一个人呆坐在窗前,从头回想我们相遇的每一个细节,一遍一遍地搁心里发酵。原来爱上一个人,竟是这么美妙的感觉!我妈说要请她们科室的人吃饭,我怎么不欣喜若狂呢?!晚宴上,她们科室来的多数是医生,护士就是护士长带着杨小云和阎小丽。杨小云还是平素一贯的淡然,阎小丽却打扮得光芒四射。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个光艳照人的女孩子。饭店里那些特招过来细皮嫩肉的服务生,都被她比得暗淡无光。吃饭期间,她敬酒让菜,举止大方,把我父母都迷得交口夸赞。护士长喝了两盅酒,脸上泛起了红光,冲着我的爸妈呵呵一笑,说小阎姑娘不错吧?现在就介绍给你们家做媳妇吧!阎小丽的眼睛朝我斜了一下,脸马上红起来,说护士长瞎说什么啊!杨小云也似笑非笑地斜了我一眼。我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过话茬,说好啊!我们家就想在医院找个媳妇儿!像小阎这么漂亮能干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呢!那拨子医生也端起酒杯跟着起哄。我坐在那,屁股跟针扎一样,磨来磨去,我想站起来,当场否决,可是,这面子撕了会死人的。我想不动声色,我看着杨小云,心又跟被摘了一般!这两个老同志,都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荒唐事啊?吃完饭,杨小云要跟着护士长一道回去,阎小丽也要跟他们一起走,可是我妈跟那拨子医生们都一个劲地暗示,要我送送小阎护士。我却赶紧跟上杨小云,在楼梯拐角处,借着酒,我狠狠地瞅着她,她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回见吧,那厢美女还在等着呢!我没答茬,依然瞅着她的眼睛,问她小兔子还好吧?“小兔子找到家了。我出去学习的时候,到处为他打听联系。现在一切圆满了。”她灿烂地答道,然后紧走几步,追上护士长下了楼梯。我收回目光,只好对着从后面走上来的阎小丽微笑。心里却苦:命运太青睐我了,一下子为我铺出两条路来!十小高生的中心主义者,我”让我散发着自己的道路上的“我”跟美女在一起,无论爱与不爱,一定都是很愉快的。这在我以往的生活里,充分地体验过。可是,我说过,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后,我的思维模式有了改变,不再像以前那样散漫嬉皮,我认真地思考过有关生命有关爱的严肃主题,所以,我认为,跟小阎在一起,虽然很愉快,可是我的心不是在谈恋爱,这个我必须告诉她,我不能欺骗她,否则,否则,我们彼此都会被伤得很深。可是,月亮那么好,星星那么可爱,路边的灯光那么迷离,走在我一边的小阎,眼睛看着远方,眸深如水!我傍在一边,一时语噎,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跟她说明白。喔,命运给我摆的岔道口!走啊走啊,走到一个路口,我终于红着脸跟她指指我的腿,她立刻明白,招手找了一辆出租车,她抱歉地冲我一笑,说她喝了点酒,头晕得很,自己就先回寝室了。我也抱歉地笑笑,而后,也拦了车往家回去。刚进门,我妈就把我堵在客厅里。她得意洋洋地笑着问我这会子可满意?小阎那可是她们科室里最优秀的护士了。人长得漂亮不说,行事还得体大方。这样的姑娘,进我们家的门,可是造化呢!她又说早在我还躺医院的时候,她就注意跟阎护士搞好沟通了,她还托护士长带了话!原来是这样!天呐!瞪着我热心多事的妈,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我才说出话来,我说妈,你怎么不征求我意见就擅自主张呢?这下好了,当着她们科室那么多人的面,我想说不行都不容易啦。这会伤着小阎的面子!你不愿意?我妈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她伸手摸摸我的脑门,兀自笑起来。她说,我的儿子今天怎么啦,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人啦?妈,你真的没看错人,我说的是实话。就算要找个护士,也不定非得是小阎姑娘啊,那不是还有其他人吗?说到后面的时候,我的声音越放越低,低得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嗨,我真没想到自己是这种性格的人,遇到真事,却变得婆婆妈妈,嗫嗫嚅嚅。其他人?你不会是看上那个杨小云了吧?我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无比惊讶地瞅着我,像是看着一个怪物。我抬起眼,表示肯定地回望着,这回我没再退让。小杨确实是个好姑娘,我妈说。我点点头,心里的感动喷涌而出。可是,她不适合你。我妈又接了一句。为什么?这回是我惊讶了。那孩子一脸薄相,不能跟小阎比。我妈的语气越来越冷也越拧。是我要谈恋爱。我辩解到。可是,是我在找儿媳妇!你……霸道!我嘟哝一句。不是我霸道,是我比你看得明白。好了,现在我们先别抬杠。反正事已至此,你先处处看,结果未必是你想得那么糟糕。我妈又放软了口气。先处处看!呵呵。我搁心里冷笑一声,便往楼上走去。十小低事,我要从医院去换上班了。我学得是法律专业,在这座城市一家很不错的律师事务所供职。虽然四五个月没有上班,可是,由于父母的打点,又由于这是一场对方全责的交通事故,老板不但没有炒我鱿鱼,还派了资深律师,为我索到了可观的赔偿。这让我上班后,一反以前的态度。什么苦活脏活遭人埋怨的活,我都抢着干。我们老板跟同事都说我在医院里,打了雷锋精神强化针,他们还打算让事务所最不上进的同志们,都到我住过的地方,进修一番。这种被同事们喜欢的感觉真不错。于是我一鼓作气,跟老板要求,但凡加班的活,都交给我,我还特地加了一句注解,不需要加班费的!这就让我们老板无比感动了。他拍着我的肩膀,扶扶他那根据说是白金镂空镶钻的眼镜腿儿,大赞:小伙子,勤奋再加上你天生的聪慧,前途无量啊!什么前途无量!一个星期不沾家,我要让我妈的心思,彻底冷场!我说过了,我不善于跟人当面表白我的种种的观点,可是,我会用行动一点点地证明,我不会随便屈服!星期天,我妈电话一个接一个,我就一个字:忙!我妈说,再忙也得回家,小阎在咱们家呢!我的眼睛瞪得多大!这姑娘也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不明白,我在故意冷落她呢?我说,你就让她到事务所找我好了。我心里想,避开我妈那双眼睛,我要亲自跟这小姑娘说清楚,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没过多久,小阎真的过来了。没想到的事,我见到阎小丽,心里还是很高兴。一点都不是我事先预想的那样,充满了厌倦感。我倒水,沏茶,还找到一袋小零食。反正我们之间不需要扭捏,我在医院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她们老开我玩笑的,都熟得跟自家兄妹差不多了。阎小丽坐在我的对面,一直看着我忙来忙去,弄得我很不自在,她还是坐在那,也没喝茶,也没吃东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要掉下泪来了。我摸摸脑袋,有点不知所措,当然,刚才脑子里罗列了一大堆要跟她说明白的话,也被弄得没了踪影。我讪笑着问她傻傻地想什么呢?快喝茶吃点东西啊!她摇了摇自己的头,掏出一块纸巾,擦了擦眼睛,勉强笑笑,对我说她找我其实是有事相求的。有事?看她那神情,还是不小的事,我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我问什么事啊,快说吧。她说,是杨小云的事。杨小云出事了。杨小云出事了?我的脑袋嗡的一下乱了阵脚。我一下子冲到阎小丽的面前,抓住了她的胳膊。“你怎么啦?弄疼了我!”我的失态让她的话里有了恼意,她甩开我的手,用有点异样的眼神看看我,我脸一红,赶紧退到桌子的另一边,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来,你是真的很在意她啊!”阎小丽有点酸地说了一句。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而后,她又接着道:“那你现在赶紧到医院去看看她吧!!一大群人围着她呢!她们家离这很远,我想不出来能找什么人帮忙了!”“啊?被围住了?那快走吧!”我拎起拐杖,就跟她上街拦了出租车。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候诊大厅里挤满了人。门口还摆上了白茫茫的花圈,几十个眼神凶悍的人,在大厅里走来走去。阎小丽扶着我,装作一个就诊的病人,才穿过了那道人墙,径直朝楼上走去。上了楼,走廊里也满满的人。挤得跟菜市场一样。我尽量摆出很痛苦的神情,我把地戳得震天响,才勉强凑到护士站前。几个四五十岁的妇女,把站台团团围住,瞪着眼睛,一边咒骂一边嘶喊,说是要把当班的医生护士全打死!!治疗室的门,紧关着,要换的盐水,都是护士加好,从收药窗口递出来,由身强力壮的医生拿到病房里去换。护办室里,站着几个医院的保安,手里的电棍,迫使几个女人只在外面一蹦一跳,不敢越过站台一步。糟了,糟了,自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我拉起阎小丽,往走廊那端的厕所走去。只能电话求援了!老虎不愧是老虎!我电话响过没多会儿,他就带着一帮弟兄过来了。比警察还早到了一会。这家伙脑子就是转得快。他让每个人,都带上墨镜,穿上一色的黑衣服,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整一小马哥的范儿!我见到后,先是吓一跳,随即死压着嘴巴才没笑出来。还别说,这帮家伙还真本得住气,他们往护士站前一站,也不说话,就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几个老婆子,哗啦,跟泼了一桶水样,那拨人立刻蔫到了一边!NND,都什么世道,在哪都会上演欺软怕硬的闹剧!!当然,毕竟寡不敌众,吓退了护士站前的那些人,我们护着杨小云和当班医生,从走廊另端的安全门,退了出去。这时候,我才有时间仔细的看着杨小云。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都是干了的泪痕。神情哀伤而疲惫,是我住院以来从未见到的。我的心里又渗出了细细的疼痛,疼得每根肋骨都在打颤。这么让我心疼的人,莫非,她本身就是我的一根肋骨刻成的?很自然的,我就把她搬进了我的怀里。我还是偷眼看了看阎小丽,结果大出我意料。她现在死命地跟在老虎的屁股后面,唧唧喳喳地问个不停,崇拜与赞扬之情,溢于言表!我用拐棍不怀好意地戳了戳老虎那剽悍的肥屁股,这小子,头都没回,一本正经地往前走着,范得不行!!我们没回家,大家一径到了律师事务所,坐定后,我一把摘掉老虎脸上的镜子,骂他都到什么地界了,还扮酷!哗啦一下,大家都开始笑起来,笑得快岔了气。杨小云还是不声不响,坐在靠门的沙发上,看我在看她,她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到了这会,大家都明白了该明白的事情,他们一起把脸对着我和杨小云,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在自我表扬这出英雄救美的成功上演。十杨小云的悲剧是什么?听杨小云她们说,这两年,他们医院遭遇这样的事情,不下十几起了。只要你接诊了,病人是在医院断的气,不管过程与事实是什么,先来几十个人,拿着花圈冰棺,封住医院的门再说。然后派几个老妇女,冲在第一线,见护士撕衣服,见医生扔砖头。总之,先闹得你鸡犬不宁,几欲崩溃,再去找医院领导谈条件。开门见山,赔钱私了。说到这次事故,杨小云的脸又是一阵苍白。她说这病人从担架上放下来,她和接诊医生就用最快的速度,测血压,建通路,用药抢救,不到十分钟,病人死了。人一死,他们还没来得及问清病人的首诊医院,就被一帮人团团围住。若不是病房里的人帮忙,把他们藏了起来,都不知道后果是什么样子。说到这,她就开始哭。她抽抽噎噎地说着,她本不是这种喜欢大惊小怪的人,她也不是不喜欢这份工作,她觉得她工作时,无时无刻不在尽力,可是上天不公,为什么还是让自己有这样的结局呢?我拍着她的肩膀,一个劲地点头。我只想跟她说,我用生命见证过,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优秀护士。可是,人生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被一种风险包围着。比如说我自己吧,我也觉得我不是一个不遵守交通规则的人,可是,就是在规则之内,我差点丢了小命。没办法,这就是生活。我说得头头是道,而杨小云的悲伤一点都不能减轻。她抬起她那细长的眼睛,执拗地望着我,她说,你被撞了你还得到了法律的援助,法律证明,你是无辜的,你还得到了应有的赔偿;而我们,我们的身心遭遇了这样的伤害,社会还在没完没了地谴责我们。这样就是法律赋予我们的公平吗?杨小云就是杨小云,她温柔忍让的背后,总有一种不肯轻易就范的执拗,就像一根细细的弦,紧紧地绷在她的生命里,让她时刻保持着一种张弛有度的淡定。正是这细弦一样的品质让我无限着迷的吧?我默默地看着她,把她的脑袋,放在了我的怀里。没有反抗,也没有表达,只是哭。十警察个人的受害者江湖就是江湖,在江湖上混,早晚都要还的!他们的老大,站到了被告席上!而我领着杨小云正式见过我的父母。我妈没再坚持什么面薄面不薄的问题,她笑得跟我一样开心,还拉着杨小云的手,很肉麻地说她在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