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哲学实践观的变革

马克思哲学实践观的变革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新形式的现代建设中，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哲学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维度。从一定意义上说,由马克思开启的现代哲学在对传统理论哲学的批判过程中包含着这样一种致思趋向,那就是要把理论哲学从形而上学和科学的独断中解放出来,回归人的实践生活。在主张回到人的实践生活的各种理论派别中,马克思哲学无疑是这一现代生活实践旨趣的开拓者。这一切都集中体现在马克思通过对传统理论哲学实践观的批判所创生的一种在关注人的生存实践活动基础上确立的科学实践观上。马克思哲学在实践观上的革命性变革,不仅表现为从人与自然关系中来阐释人的活动的能动和受动的关系,而且还表现为从人与人之间关系这一生存维度来拓展对实践概念的理解。以此为基础,马克思形成了一种以公共性为致思旨趣的崭新的交往实践观,并为最终超越传统哲学打下了坚实基础。一马克思对生产关系的研究熟悉马克思哲学思想发展历史的人都会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之间,马克思的实践发展存在着一个明显的断裂。也就是说,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中备受马克思所关注的实践的唯物主义,到了《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却遭到了冷遇,甚至被忽视。于是,“我们看到了以下的奇怪现象:向我们指出转移目的地的实际概念在转移过程中消失了,向我们指出研究方向的概念在研究中也不再出现了。”214很显然,单从表面上看,这种断裂似乎是真实的。但是,如果对马克思文本的解读不是停留在表面上而是立足于马克思实践思想发展的历史的话,我们就不难发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向人们发出的要对以前的哲学信仰进行清算的“断裂”绝不是偶然的,更不是马克思本人思想发展中的疏忽。在断裂背后,实际上隐含着一种隐性的逻辑递进关系,表征着马克思实践观的深层跃迁。具体说来,在《形态》中,马克思不再是像以前那样抽象地理解社会实践概念,而是将其放到历史过程中来把握。一旦进入到历史,社会实践立即就表现出多层面的主体行为的复杂系统,表现为主体通过物质生产活动改变自然对象的生产和再生产过程这一具体的真实基础。在这里,马克思实际上是把人类所从事的物质资料的生产和再生产视为人的实践活动的具体规定。在马克思看来,物质资料的生产首先表示的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现实的人总是通过改造自然界的物质资料的生产活动来满足自己的需要,这便构成了人类历史活动的最基本的活动。然而,人类改造自然界的活动,又总是通过人们所结成的一定关系,并以一定的社会形式来进行的,这是在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之外存在的一种客观的社会关系。马克思指出:“社会关系的含义在这里是指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至于这种活动在什么条件下、用什么方式和为了什么目的而进行,则是无关紧要的。”80正是对社会关系的肯定,把马克思与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区别开来。因为,在资产阶级经济学家那里,他们只看到作为生产过程直接结果的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价值。马克思则认为,社会物质生产过程最终产生的不仅是一种作为商品的物,更重要的是,它同时还生产着人与人之间的特定的社会物质关系,并且,社会关系一旦作为生产活动的结果产生出来,便反过来成为人们进一步生产的现实条件与前提。“由此可见,一开始就表明了人们之间是有物质联系的。这种联系是由需要和生产方式决定的,它和人本身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这种联系不断采取新的形式,因而就表现为‘历史’,它不需要有专门把人们联合起来的任何政治的或宗教的呓语。”81马克思认为,人与人之间所结成的这种社会关系,始终都是与一定的共同活动的方式或一定的社会阶段相联系的。这种共同活动方式本身就是生产力,它决定着社会的状况。由此可见,马克思在对物质生产活动的研究中,始终贯穿着生产的自然关系和生产的社会关系这样两种不同的维度,前者通常指的是狭义上的生产活动,它构成整个人类发展的永恒的基础;后者通常是指从生产过程中引发和派生出来的,它是一种广义上的生产活动。从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所包含的内容上看,主要有共同劳动、分工和交换等相互关联的三个方面,这三个方面的关系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展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发展历史。最初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表现为对共同体的依赖性基础上的共同劳动,在社会出现分工和交换以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则逐渐上升为主导的社会关系。显然,在马克思对生产过程的历史和逻辑分析中,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构成其唯物史观的两个基本概念。单就生产力而言,它代表的是全人类的利益,具有人类学的意义。但是,当这种由生产力所带来的全人类的总体的利益通过生产关系这一中介最终落实到每个人身上的时候,就会出现由于不同人在生产关系中所处的地位的不同而表现出了差距,随之而来的是由这种差距引发的利益冲突以及由分工和财产差别造成的界限和鸿沟,最后出现了等级、阶级和阶层的划分。历史地看,人与人之间关系上出现的差别,与社会分工乃至阶级、阶层的形成是分不开的。而从人的角度来看,最基本的分工是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分工。正是由于这种分工的出现,才形成了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在谋生方式方面的差别,带来了人们利益上的不同,由此形成了利益的多元化。这种多元化在社会发展中形成一种多元化的社会力量,而对那些处于其中的每一个主体来说,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都无法左右这种多元化社会发展的总体格局。这样,自由就只能在这种多元化的相互作用中才能寻求实现。这表明,人的自由自觉的创造性活动,不仅要受到来自各种自然条件的限制,而且也同样要受到社会关系这一客观必然性的制约。而人的活动受社会的客观必然性的制约,说到底就是人与人之间交往活动中的相互制约性。在这里,我们看到了马克思的交往实践思想产生的历史地平线。不仅如此,在马克思的交往实践思想中,也预示了一种如何化解人与人之间交往过程中的各种冲突,以确保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秩序的维持,以及个人自由活动的实现等问题,而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实际上就蕴含了要通过确立为每一个参与到交往活动中去的人共同认可的公共性理念而实现交往活动秩序的正常运行的问题,这是因为,“生产力发展状况只是界限了现实的交往形式所容许存在的可能性范围,而在此可能性范围内,如何最终形成各层面的特定的交往制度、规范,以更为具体地界限人们的实际交往活动,在原则上是人们可以自由选择的。但是,由于诸个体之间利益关系的差别甚至对立,特别是在特定的历史阶段中发展成的阶级间的对立,事实上,即使在此原则上可选择的范围内,交往形式或制度的最终形成,也往往并不取决于个人的意志,而是更多地取决于各个人、各阶级、集团之间的力量对比,取决于各个意志所形成的‘合力’。”从上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马克思在《形态》中,不仅对社会关系集中展开了论述,而且也揭示了交往实践在其中的意义。这样,马克思就通过对社会关系的分析,在其背后找到了蕴含于其中的交往实践这一维度,并由此展开了对人与人之间交往层面上的意义分析。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马克思从实践到一定的社会关系所作的分析,构成了马克思实践思想发展中的一种深层次的逻辑转换。二人类社会的实践活动:马克思对实践的理解在以往关于实践唯物主义的讨论中,人们总是围绕着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和《提纲》关于人的本质的两种不同规定,在人的本质究竟是实践、劳动,还是社会关系等关系范畴中展开对马克思实践观的不停的争论。这种争论虽然在各自所主张的观点上是不相同的,但他们是建立在有着共同的思维这一前提之上的。即无论是实践相对于社会关系,还是相反,他们都不是属于同层次上来谈论人的本质的。前者是从人相对于其他动物这一人之为人的类的角度来谈论人的本质的,而后者则是从现实的人出发来谈论人的本质的。如果说《手稿》作为马克思处在世界观转变时期的著作,其中的观点即便是含有正确成分的话,那么,这种正确性也是不彻底的,这可以从马克思使用类本质概念界定人的实践中不难看出,此时的马克思在思想中还保留着费尔巴哈类本质思想的踪影。而《提纲》则是标志着马克思具有世界观变革意义的纲领性的著作。在《提纲》中,我们从马克思几乎通篇都在提醒人们关注他的哲学的实践的唯物主义立场这一点可以看出,《提纲》好像是一篇承袭《手稿》中的“类”实践概念的著作。但是,如果就此而论来谈论马克思《提纲》的话,显然又是不符合马克思原意的。我们从对马克思《提纲》的解读中能够看到,表面松散的《提纲》实际上存在着一个非常严谨的逻辑顺序。不过,这种逻辑上的顺序在以往人们对实践的重视中遭遇到遗忘。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人们把马克思宣告自己的新哲学是一种“改变世界”的哲学,等同于《手稿》中的实践概念,这种理解并没有真正把握住马克思《提纲》中实践思想的真正意蕴。对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马克思的论述中得到求解。在马克思看来,他的哲学之所以新,是一种改变世界的哲学,根本的原因在于,他的这种哲学有一个不同于旧哲学的立足点,这就是不同于旧哲学市民社会立足点的人类社会。在这里,我们看到,决定着马克思把他的哲学视为新哲学不是别的,而首先是在立足点上的革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旧哲学总是从一种抽象的公共理念出发来谈论自己的哲学,并把这种抽象的东西视为决定性的东西,试图对它所赖以建立的市民社会基础作一种合理性的解释。旧唯物主义在破除这种抽象的理论哲学的道路上虽然向前迈进了一步,让哲学从天国回到了世俗,却无法形成对世俗世界的正确理解。在它们眼里,世俗世界根本就不是人的真实的生活世界,而仅仅是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类的抽象世界。在马克思看来,要想解决上述问题,关键的问题是要对哲学赖以产生的社会基础做出合理性的解释。而一旦将人们的视野移到人类社会中去,马上就会看到,在现实的人类社会中,存在着的人就不是那种抽象的生物学意义上的活动着的人,这种人总是表现为社会关系的产物。马克思沿着这一思路继续前推,进而把社会关系归结为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看作是人与环境之间在实践基础上的一致性。在这一问题上,旧哲学显然是做不到的。因此,在旧哲学无法达到的而中止的地方,却成了马克思继续前进的起点。马克思沿着这样一个思路继续往前推进。马克思认为,既然自己的新哲学是一种立足于人类社会基础上的实践哲学,那么就应该试图对这个社会进行展开分析。这一工作是马克思在《形态》中完成的。马克思在《形态》中通过对人们物质资料生产活动的分析,不仅揭示出人类社会形成和发展的客观基础,而且明确地把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归之于人的交往实践的产物。所以,对于马克思的《提纲》,重要的不是从实践出发去理解马克思的新哲学,而是立足于人类社会这一现实基础来谈论实践,从作为人们实践活动产物的社会关系出发来解释人的现实本质。这样,对类本质的理解只有纳入到现实的人的本质中去理解,才能更加凸现其类的公共性要求。正是因为人是类存在物,所以人才不能完全在不受任何条件限制下进行各种活动,人就是人的世界,人的世界是一个关系的产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有被纳入到他人的存在同样是一个与自己有着完全相同的“类”的意义上来理解,把这种交往看作是作为人的类的交往才是可能的。现在的问题是,作为交往而存在的关系范畴,是否真正构成马克思实践观的一个独立的维度呢?要想回答这一问题,需要说明的是,马克思为什么要从交往的角度来思考实践。马克思从交往出发理解实践在其思想发展中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地位和作用。很明显,回答这样的问题,必须到马克思的文本中去寻找答案。从既有文献看,早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就已经提出了人的本质、市民社会、私有制、分工等与交往直接相关的问题,这些问题构成《手稿》、《论犹太人问题》、《神圣家族》、《形态》、《提纲》等文本共同关注的课题。正是在探讨这些问题,尤其是人的本质及其异化问题的过程中,马克思形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交往”范畴。它最早出现于《1844年经济哲学手稿》,而最经典、成熟、系统的表述则出现在《形态》文本中。从马克思的思想发展理路来看,马克思之所以从《形态》开始注意实践交往问题,是与马克思在其著作中对以前的哲学进行最后清算的结果有密切联系的。这其中,黑格尔、费尔巴哈、斯密和施蒂纳对马克思的影响最大。黑格尔首先提出了“人的本质及其异化”问题,他将人的本质归结为自我意识,并将对象性原则确立为自我意识异化、扬弃的根本原则,民族精神作为民族的自我意识在与另一民族精神的对象化活动中构成了世界精神的事业——世界历史。在他看来,“不同他人发生关系的个人不是一个现实的人,同样,不同其他国家发生关系的国家也不是一个现实的个体。”347与此不同,费尔巴哈不仅将人的本质归结为“类”,强调人是类存在物,而且也把这种类本质视为人与人之间交往和联系的产物。但是,费尔巴哈不可能,也无法做到对人的本质与交往之间的关系做出科学意义上的解答。在他看来,“在人里面形成类、即形成本来的人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就是理性、意志、心。”27-28同样,费尔巴哈也提出过“交往”范畴并力图将其提升为理论原则。他指出,“人是两个人生的——肉体的人是这样生的,精神的人也是这样生的:人与人的交往,乃是真理性和普遍性最基本的原则和标准。”173但正如马克思所言,费尔巴哈“承认现存的东西又不了解现存的东西”,这决定了他“在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上的全部推论无非是要证明:人们是互相需要的,并且过去一直是互相需要的。”96也就是说,在费尔巴哈那里,“人与人的关系”、“互相需要”仍是抽象思辨、空洞无物的,费尔巴哈虽然凭天才的直观提出了社会性原则,却因未能赋予社会关系以物质经济内容而无法将其彻底贯彻;他虽提出了“交往”范畴,却因未能赋予其实践的性质而无法找到将社会关系革命化的途径,最终只能求助于“爱”的宗教来救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之,黑格尔和费尔巴哈之所以不能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做出正确的回答,是因为他们都力图抽象出超历史、单个人的本质,其“自我意识”或“人”都是高度抽象的原子式存在物,他们不可能彻底贯彻对象性原则和社会性原则,因而也无法正确揭示人的本质。马克思显然对他们的空洞的社会关系观很不满,他强烈批评了费尔巴哈的类本质观。马克思指出,费尔巴哈的类本质观否定了人的类本质与社会生活的本质是客观的交往实践,特别是生产实践,而单纯强调精神交往的作用,从而走向交往唯心主义。施蒂纳虽然对费尔巴哈的“类”的抽象本质进行了批判,但这种批判不仅没有走出交往唯心主义,而且将自己的哲学导向“唯一者”的“唯我论”的历史哲学之中。在施蒂纳那里,交往是指双方相互的关系,是行动、个人之间的交易;交往应当是利己主义的、纯粹个人的交往。为此,施蒂纳还将一切形式的超越个人的存在——社会、民族、国家、政党等,都看作是建立在个人的自由基础之上的存在物,一旦与我相违背,那么,就必然遭到唾弃。马克思对施蒂纳的思想也是十分重视的。马克思一方面对施蒂纳提出的大写的“我”的单一的主体观进行批判,另一方面也把对交往实践的理解推到了客观的、真正的社会联系这一基础上来,并力图赋予“社会关系”以动态的历史性质和充实的物质经济内容,而这必然要求赋予“交往”以实践的性质和全新的内涵。此时,亚当·斯密的劳动分工观对马克思产生了重大影响,正是它促使马克思将交往与生产直接内在地联系起来。在斯密看来,劳动是财富之源,劳动分工和产品交换是人类最基本的社会关系,是将分散的个人劳动整合成社会化生产的根本途径。马克思为此指出,“考察分工和交换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分工和交换是作为类的活动的人的活动和作为类的本质力量的人的本质力量的显然外化的表现,而分工不过是异化范围内的劳动社会性的国民经济学的表达。”97-101正是在斯密的直接影响下,马克思首次深入地揭示了生产与交往的内在相关性,提出“各个个人——他们的力量就是生产力——是分散的和彼此对立的,而另一方面,这些力量只有在这些个人的交往和相互联系中才是真正的力量。”86马克思进一步指出,交往使社会关系得以生成并不断扬弃,人类虽不能改变自然规律,但能通过发展交往来推进分工、改善人类自组织结构和力量整合方式,从而将原本分散的个人力量整合为推动历史发展的最大合力。这一思想在《形态》中获得了经典表述:“人们不是作为纯粹的我,而是作为处在生产力和需要的一定发展阶段上的个人而发生交往的,同时由于这种交往又决定着生产和需要,所以正是个人相互间的这种私人的个人的关系、他们作为个人的相互关系,创立了——而且每天都在重新创立着——现存的关系……显然,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一个人的发展取决于和他直接或间接进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发展。”515推而广之,“不仅一个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而且这个民族本身的整个内部结构也取决于自己的生产以及自己内部和外部的交往的发展程度。”14基于此,马克思得出的总结论是:“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全世界的历史。”41显然,交往实践在马克思的实践观中,决不仅仅是人们经常所理解的那样,总是后来的生产关系概念形成过程中的一个过渡性范畴,而是构成了马克思最终超越旧哲学的一种历史视界。马克思正是通过在哲学和经济学两个领域内对旧哲学、经济学实践观的积极扬弃,而实现对旧哲学的最终超越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交往实践构成马克思哲学形成的一个重要维度。它是“马克思对全部历史本质和人类主体进行科学分析、深刻洞见和整体把握的基本理论尺度,也因此而构成贯穿马克思毕生思想发展的一个中心视界。”52三主体间交往公共性的结果马克思的实践哲学不仅将对实践的理解扩展到解决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问题,而且也实现了对传统哲学实践观的批判性超越。马克思的实践哲学不再如传统哲学那样,把实践仅仅理解为理论哲学形成过程中的一个环节,也不把实践理解为抽象的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与人之间的日常交往,而是从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出发去理解和把握理性认识,把实践理解为现实的人与人之间的现实交往活动,不仅实现了研究范式和研究路向上的现代转换,而且也揭示了交往实践活动深蕴的公共性理念和公共性价值。从交往实践的产生来看,它内在地根源于主体自我满足能力的有限性和主体间需要的共通性。在现实人的实际生活中,每个人都具备一种本能意义上的趋利避害和发展自我的生命的需要和能力,但与此同时,人类又共同面对着一个能够为他们的生存提供所需物质资料的大自然存在,并在对其改造的过程中确保生命的存延。但是,在生产力水平比较低的情况下,人们通过渔猎等原始方式来获取自己所需的物质资料总是有限的,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更多地是依靠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和把握维持自己的生产活动。但是,面对一个在人们面前强大而又高度一体的自然界,单个人又表现出了他在认识自然,抵御各种自然灾害,改造自然的能力等方面的诸多有限性。这样,一个人要想获得自己的生存和发展,就只能与其他人发生交往活动。这就使人对自然界的改造活动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两重性特征:一是每一个主体都会在不同利益需求的基础上形成不同主体之间的利益上的差别、竞争和冲突;二是人的自我满足能力的有限性又在不同主体间形成了相互依存性,并通过利益追求上的共同性表现出来。但无论是在哪一种情况下,都表现出主体之间交往的发生。当主体间的差异和对立反映到社会的所有制中去的时候,就要求社会对各个交往主体进行必要的权利界定。一旦这种权力界定成为可能,它就作为一种公共“法则”对人的交往活动发生约束作用。这样,交往公共性便由此而生。从每一个交往主体的关系来看,马克思所理解的源于交往的实践活动,并不是像以前所理解的那样仅仅是一种单一的主客体之间的抽象化,而是对现实主体间互动过程的一种真实的反映,是主体间进行的交往活动。这种交往活动发生的前提就是主-主关系中人的存在是自我与他人的共同存在。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此在本质上是共在。”“世界向来已经总是我和他人共同分有的世界。此在的世界是共同世界。‘在之中’就是与他人共同存在。他人的世界之内的自在存在就是共同此在。”“此在之独在也是在世界中共在。他人只能在一种共在中而且只能为一种共在而不在。独在是共在的一种残缺的样式,独在的可能性就是共在的证明。”146-152可见,在主体间的关系中,主-主关系中的每一方都将他人作为自己的交往客体,与其发生着主客体关系;同时,主体与主体由于共同构成了复合主体又使他们面对一个共同的客体,从而构成与该客体的主客关系。这说明,在交往实践中,主体间的主客关系并没有因为这种主—主关系的出现而被取消,也没有因为这种主-主关系而取消一方之为对方的对象性存在所具有的一定程度上的客体性,而是多种主体的共在构成了交往的前提,也决定了这种交往活动的主体间性。既然如此,在马克思看来,各主体间所发生的关系就不再是一种反映和被反映的认识论意义上的关系,而是一种平等的主体间的关系。对于交往的人和一方来说,他都能意识到与自己发生交往关系的不是一种把对方作为物的那种主客关系,也不是其他主体把自己作为物的那种主客关系,这是一种真正的主体与主体之间的交往,真正体现了把人当作人看待的交往,即平等的交往。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普遍交往形式的时候就特别地强调商品经济是一种“天生的平等派”。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它的前提是交换当事人都具有独立自由的主体地位,并在法律上拥有对所生产商品的所有权。马克思指出:“每一个主体都是交换者,也就是说,每一个主体和另一个主体发生的社会关系就是后者和前者发生的社会关系。因此,作为交换的主体,他们的关系是平等的关系。在他们之间看不出任何差别,更看不出对立,甚至连丝毫的差异也没有。”193从上述认识出发,马克思进一步认为,在交往实践中不断展开的主客关系,已经不是原来那种单向度的固定意义上的主客体关系,对任何现实的主体来说,都是以活动对象化为条件互为主体性而存在的,因此,主体间交往必然是一种双向互动的整合性运动。在这种整合性运动中,不同主体通过现实的交往活动结成交往关系,形成了交往活动的共时性结构。在这里,无论在何种意义上谈论主体都是与其参与交往的程度相适应的。换言之,主体在什么层次、什么意义上参与交往,都是与其参与交往的程度相适应的。同样,在何种交往实践活动中结成一定的交往关系,便相应地会承担一定的权力、责任和义务。主体一方参与交往活动,实质上也就是首先将自身区别开来并以之为对象的过程。这是一个不断摆脱自身的局限性,通过自身的努力能动地在交往实践中复制自身的过程,也是一个高扬主体的主体性的过程。这一过程也离不开主体间的相互作用。当实践交往活动以不同利益主体的多元存在为前提展开相互作用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就是交往主体在交往中产生的价值观念、思想意识的趋同性。从微观层面来看,不同生活环境中的主体在时空上呈现出离散性的特点,在文化价值观念上呈现出多样性的特点,从而使主体之间的互动和整合成为必要和可能;从宏观层面来看,不同社会背景下的文明由于诸多历史条件或现实条件的制约,呈现出一定的差异性和不平衡性。尽管差异和不同是构成互动的前提,但是,由于各个国家或民族的文明都是建立在生产劳动和交往实践的基础之上的,因而就使不同国家或民族的文明具有了共通性和契合性,这才使得文明对话和文化整合成为可能,而且这种整合的程度直接取决于互动幅度的大小。当然,承认整合性决不意味着主体资质的整齐划一,承认互动性也不意味着个体差异的丧失。马克思还把主体间的交往实践看作是一种以实现互利为目的的交往过程。马克思认为,任何交往的产生都是建立在不同主体对自身利益需求的满足的基础上的,它表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互利性的关系。以互利为纽带,人与人之间便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各种交往共同体。共同体作为人的利益的实现形式,它为每个成员正当地满足自己的利益需求提供保障;对共同体中的每一个成员来说,由于有了自己的共同体归属,使自己在追求个人利益的过程中避免了因利益上的冲突而带给他们的许多难题。这样,人与人之间“不仅处在平等的关系中,而且也处在社会关系中。”195马克思在自己的交往实践观中突出强调的就是人与人之间在劳动生产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社会交往关系,强调的是由交往着的个体必须互相倾听的“对话理性”向社会交往中的权利与义务的相互性的历史性转变。其中,自由、平等、公正、相互理解(一致)和共识基础上的合作则是这一“相互性”的体现。马克思对这种社会交往中权利和义务的“相互性”做过这样的概括:“(1)每个人只有作为另一个人的手段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2)每个人只有作为自我目的(自我存在)才能成为另一个人的手段(为他的存在);(3)每一个人是手段,同时又是目的,而且只有成为手段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有把自己当作自我目的才能成为手段。”196在这里,马克思通过对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以相互性的解释,不仅把承担义务(把自己作为另一个人的手段)看作是实现自我目的必要条件,而且也把拥有自我权利作为承担义务的必要前提。每一个人都必须履行为我权利(目的)与为他义务相统一的原则,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相互性。马克思还指出:“作为纯粹观念,平等和自由仅仅是交换价值的交换的一种理想化的表现;作为在法律的、政治的、社会的关系上发展了的东西,平等和自由不过是另一次方的这种基础而已。”197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到,对交往“相互性”的合理性辩护,不仅仅是取决于它的经济合法性,更根本的是取决于它在社会政治、法律和道德伦理上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在这里,各种合法性和正当性的诉求,不仅提供着满足人们不同利益需求的公共角色,而且也反映着人们的一种公共性价值,代表着一种公共性的情怀和精神。在马克思的视野中,交往实践还具有一种历史的维度,历史性的交往实践展示给人们的是一种交往历史的公共性。在人类产生以后的相当长的时间里,由于生产力水平很低,使得人生存的环境总是受地域的限制,人类也被分割在狭隘的地域内进行交往。受这种狭隘地域关系的制约,个体从属于一个较大的整体,个人只是作为具有某种(社会)规定性的个人而互相交往。人类交往的规模和范围不仅相当狭小,而且也带有一定的区域性,造成了早期人类历史只能采取众多社会彼此隔绝、齐头并进的发展形式实现其发展。但是,生产力发展水平上的不平衡性对社会带来的影响,即使不是由于交往从本社会内部扩展到外部,也同样会出现那些发展较快的社会突破自身社会交往的限制而实现交往向落后社会的延伸的情况,并最终形成内与外、本地与周边等的社会交往的互动格局,使人类交往的历史进入多社会互动并日益实现为全球交往一体化的发展时期。这表明,人类交往的进一步发展,便会突破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宗法制和封建等级制,发展为交往的普遍化。交往普遍化,一方面,使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地区,为了在竞争中获胜,充分利用并发展自己的资源技术优势,参与了这一分工过程,并使行业之间和行业内部分工越来越细;另一方面,也建立起了普遍的世界性的联系,使“每个人的生产,依赖于其他一切人的生产;同样,他的产品转化为他本人的生活资料,也要依赖于其他一切人的消费”,从而造成了“毫不相干的个人之间的互相的和全面的依赖,构成他们的社会联系”,并以物的依赖性为中介,确立起更丰富全面的社会关系。这样,“在世界市场上,单个人与一切人发生联系,但同时这种联系又不以单个人为转移……”408这就使个体与社会的矛盾得到了充分的展开,并具体表现为人的自由与交往、个性与共性、私生活与公共生活的尖锐对立。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人在私生活中是一个现实的人,但没有真实性;在公共生活中,人具有普遍性和真实性,却失去了现实性,人的生活被二重化了。马克思看到了由于个人与社会的尖锐对立导致人们从手段的意义上看待交往,交往被物化,以及这种物化关系引起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和资本拜物教产生的事实,并对其进行了激烈批判。在马克思看来,异化劳动的异化本质上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从交往的角度理解,它表现为交往实践活动的异化,这种异化从本质上说指的是交往主体——客体关系的异化。换言之,正常的交往活动中主体的主—主关系下降为一种主客关系,对于交往的一方而言,另一方则成为自己达到某种目的的一种手段。由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通过物的关系建立起来的,因而,人与人之间的主客关系变成了物的关系或金钱关系。这样一来,自由平等的交往就降格为不平等的不自由的异化的交往。交往实践的异化反映了现代世界中主体间的交往困境,它本质上是交往主体的手段化和片面化,它所揭示的是交往主体的非本真的存在状态。要想克服这种交往异化,就必须使人从物对人的压迫中解放出来,恢复人与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