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诗歌中的爱情

浅析诗歌中的爱情

爱诗是中国古代诗坛最古老的主题之一。这是在创作初期男女自由歌唱的基础上产生的。正如朱熹所言:“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与歌咏,各言其情也。”(朱熹《诗集传序》)人类的情爱意识与生俱来,这种微妙而复杂的情感,能带给人无限的欢乐,也能留下深刻的痛苦。自文学产生以来,人们就未停止过对这种美好而奇妙情感的讴歌和咏赞,爱情是文学创作的不竭源泉,也是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在我国“存天理、灭人欲”的封建社会,男女之间的情爱从未获得过应有的地位,虽然孟子也说过“食、色、性也”,但实际上从孔子到宋明理学,始终存在着束缚人性的锁链。儒家以“发乎情,止乎礼仪”来禁止一切“非礼”之欲;道家从自然的角度出发,强调人应将一切欲望禁止在未发生之前;庄子的理想人格则是“有人之形,无人之情”。古代的先贤圣哲们极力地倡导禁欲,古老的文化不肯承认性爱的合理性,处于层层重压和种种束缚之下的爱情,在我国古代诗坛便以扭曲的面貌而出现,“男弱女强”的爱情模式,创作主体与抒情主体的严重错位,“好梦难圆”的悲剧情结,这些古代爱情诗的独有特征为我国古代爱情诗带来一种特有的缺憾美。一、封建时代女性形象的转化为女性理想的数量《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它开篇的《关睢》一诗就是一首爱情诗,这首描写男子思慕“窈窕淑女”的民间恋歌,虽然是“求之不得”的单相思,但男主人公大胆热烈的爱情追求,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只可惜在中国古代爱情诗坛,以男子作为主动追求者的爱情诗并不多见,特别是在文人爱情诗中更是少见,这种现象确乎有悖常理,然而它却是古代爱情诗坛的“中国特色”。自古以来,中国的男子一向以功名事业为重,好男儿就应当怀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伟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早已成为封建时代人们的共识,为了追求“立德、立功、立言”的人生目标,作为男人当然要压抑那属于“人欲”的爱情。受封建传统文化的影响,中国古代文人似乎大都羞于言情说爱,他们写到爱情时要么躲躲闪闪、含糊其辞,要么干脆化作女性的口吻来抒情,要么以男女之情喻君臣关系,由此形成了我国古代爱情诗坛“男弱女强”的奇特现象,女性成为奋不顾身、大胆追求爱情的勇敢者。“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汉乐府《上邪》)“结识私情弗要慌,捉着子奸情奴自去当!拼得到官双膝馒头跪子从实说,咬钉嚼铁我偷郎!”(明·冯梦龙《山歌·偷》)这一句句海枯石烂不变心的爱情誓言,一首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爱之心曲,冷眼看去似乎失去了理智,但其实这恰恰是爱情追求中最动人的情愫,它是在以激情和真诚点燃着爱的火把,这些出自坚毅果敢女性之口的海誓山盟,具有“惊天地泣鬼神”的非凡力量。封建时代女子们义无反顾、执着追求爱情精神的产生,究其原因,与她们低下的社会地位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封建时代的女性身受礼教、妇德的拘囿,她们既没有插足政治、体验仕途的机会,也没有离家远游、增加阅历的可能,受狭小生活空间的局限,她们只能将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人生目标集中在追求自由爱情、自主婚姻上,为了实现这一美好的愿望,她们前赴后继、不屈不挠地为之奋斗,表现出超越男子的胆识与气魄,所以在我国古代爱情诗中,热情奔放、坚定执着追求爱情的女性形象比比皆是。她们中有的“无端隔水抛莲子”(唐·皇甫松《采莲子》)大胆向自己钟情的男子表达爱意;有的憧憬着“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唐·白居易《长相思》)的永不分离的甜蜜爱情;有的因爱情受阻而发出“之死矢靡它”(《诗经·柏舟》)的坚定誓言;有的虽身遭遗弃,却仍执着于“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汉乐府《白头吟》)的专一爱情;有的为了实现忠贞不渝的爱情理想而“举身赴清池”(汉乐府《孔雀东南飞》)。这些表现女性执着精神的诗作,不论是采自民间还是出自文人之手,无一例外都在表达着古代女子向往爱情、追求爱情的勇气和决心,生动展现出女性情爱世界的喜怒哀乐,也正是这些反映女子真挚情感、微妙心理和深刻体验的爱情诗,建构起我国古代爱情诗坛“男弱女强”的爱情模式,它们成为我国古代爱情诗坛最具魅力的诗篇。二、第一,反照对女性对于爱情的同情和救赎“男子作闺音”是中国古代爱情诗的又一特点。中国古代爱情诗的抒情主人公80%以上是女性,但其创作者绝大多数却是男性,这种创作主体与抒情主体错位的现象,从汉末无名氏文人所作的《古诗十九首》就已经表现出来,《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冉冉孤生竹》《迢迢牵牛星》《客从远方来》等都是出自男性诗人之手、以女子为抒情主体的爱情诗。曹丕的《燕歌行》和曹植的《七哀》则代表了魏晋诗人以女性身份抒情的爱情诗的最高成就。“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魏·曹丕《燕歌行》)诗歌塑造了一位盼夫归来的思妇形象。“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时不开,贱妾当何依。”(魏·曹植《七哀》)这是一位丈夫在外“逾十年”的“愁思妇”的忧思愁苦的心境。魏晋其他诗人的爱情诗,也纷纷以女性的口吻诉相思、怨别离,爱情诗的“女性化”特征已开始显露出来。借女性口吻创作爱情诗,在唐代诗人笔下表现得更加丰富多彩。宫怨诗和闺怨诗堪称是唐代诗坛的另类爱情诗,这些多出自男性诗人之手的诗歌,以思妇宫娥的口吻抒发愁情怨绪,在古代爱情诗坛格外引人注目,其宫怨诗中有“虽入秦帝宫,不上秦帝床”(崔国辅《妾薄命》)的忧伤宫女,有“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李白《妾薄命》)的失宠嫔妃,有“空悬明月待君王”(王昌龄《西宫秋怨》)的痴情女子,有“不是思君是恨君”(刘皂《长门怨》)的悲愤宫娥。诗人借助这些幽怨女子之口,揭示她们爱情无望、被囚深宫的不幸,对她们的悲惨遭遇表示深切同情。唐代闺怨诗的主要内容则用来表现征妇的相思苦、怀人忧,而为征夫缝制和寄送寒衣又成为男性诗人代征妇抒发思亲念远之情的最佳题材,虞世南的《中妇织流黄》、孟浩然的《闺情》、李白的《子夜吴歌·秋歌》、刘希夷的《捣衣篇》、张仲素的《秋闺思》、陈陶的《水调词》等,都是围绕缝制冬衣来表现闺妇温情体贴的诗作。除此之外,古代诗人还常以《班婕妤》、《长门怨》、《长信宫》、《宫怨》、《团扇郎》等乐府旧题代宫女抒怨言悲,以《妾薄命》、《白头吟》、《自君出之矣》、《玉阶怨》等乐府旧题替闺妇伤别念远。这些本该由思妇宫女发为心声“以我心写我口”的爱情诗,却由于封建时代女性文化水平的限制,只能由须眉男子捉刀“代庖”,从而出现了我国古代爱情诗坛创作主体与抒情主体的严重错位,这种现象在世界文学史上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男子作闺音”这一奇特现象在中国古代爱情诗坛的出现,其实有着深厚而复杂的文化背景。首先,受“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封建时代的男子汉大丈夫一向耻谈儿女私情,而身为男性的优越感和自豪感,又使他们误认为爱情不过是他们可以随意支配的小女子们的事情,这种思想认识上的偏差,带来古代文人在行为与创作上的极大矛盾。一方面,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千百年来历史与观念赋予男性的特权——追欢青楼、蓄妓纳妾;另一方面,随着人性的觉醒、妇女观的变化,受时代心理的驱使,诗人们又常常“不约而同”地写下“代言”女子心声的诗作。例如在唐代,诗人们以宫怨和闺怨的形式,表现出他们对女性弱势群体的关注。“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白居易《太行路》)“须知妇人苦,从此莫相轻。”(白居易《妇人苦》)这种认识代表了唐代诗人妇女观的转变,正是出于对生活中众多女性不幸命运的同情,诗人们才在诗歌里反映女子在恋爱婚姻中的不幸遭遇,尽管是化作女性的口吻,但客观上还是揭示出男女地位不平等给女性带来的悲剧,从这个角度来看,“男子作闺音”的爱情诗,实是封建文化背景下的畸形产物。其次,我国古典诗歌一向重视“引类譬喻”、“比兴寄托”的创作方法,正如陈沆在《诗兴比笺》中所言:“放臣弃妇,自古同情。守志贞居,君子所托。”封建时代险恶的政治环境,严酷的思想禁锢,使诗人们不能直抒政治己见,个人的坎坷遭遇和不满情绪也只能通过寄托的方式曲折地表达出来。屈原托香草美人以自喻、曹植借思妇寄幽思、白居易以被幽囚的陵园妾替遭谗被贬的官员鸣不平、李白托汉代陈皇后的旧事隐喻自己在长安遭诽谤被冷落的失意,凡此种种,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心中的块垒,早已成为古代文人创作诗歌的一种方式,相信像这样大有寓意的诗作,在古代爱情诗中为数不少,但因其以隐喻或比体的面貌出现,未经道破,后人很难揣测其寄托之意,而这无形中扩大了古代爱情诗的阵容。古代爱情诗创作主体与抒情主体的严重错位,为爱情诗坛留下不少遗憾,由于性别不同和身份地位的差异,“男子作闺音”的爱情诗难免与现实生活存在着一种隔膜,仅以抒发征妇之情的爱情诗为例,在现实生活中遭受分离之苦的绝大多数是平民女子,然而男性诗人笔下的闺怨诗,多描写朱楼绣户、锦帐牙床以及女主人公的脆弱情感,这显然不是平民女子的形象,这样的诗作无疑削弱了这类爱情诗的现实意义,这种隔膜正如刘熙载在《艺概》中所言:“代匹夫匹妇语最难,盖饥寒劳苦,虽告人人且不知,知之者必物我无间者也。”因为男性诗人缺少闺中思妇的切身感受和体会,他们对女性心理的揣测肯定会有隔膜和不可确知的地方,特别是平民女子的生活处境和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更是文人们难以料知的,所以他们笔下的女性形象显得有些单薄,没能反映出广大“蓬鬓荆钗”普通劳动妇女的辛酸,这也是“男子作闺音”给我国古代爱情诗所带来的先天不足。三、中国古代爱情诗的“痛苦美”“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白居易《长恨歌》)爱情作为人类生命意识中最具活力的部分,总是伴随着与所爱对象合一的热切愿望,热恋的欢愉,幽会的甜蜜,两情缱绻的缠绵,刻骨铭心的相思,这些本应成为爱情诗的中心内容,然而在我国封建社会,礼教在人们追求自由爱情的路上设置了重重障碍,这些难以逾越的障碍给有情人带来无法消除的距离和心灵的创伤,也形成了渴求与压抑之间的强烈冲突,而这种阻碍愈深愈久,人们对爱的追求也就愈炽烈愈执着,阻隔的力量愈强大愈残忍,逼出的爱情也就愈悲壮愈绚丽,被压抑的爱情如同地下涌动的岩浆,感情的洪流也终会找到释放的喷射口,于是悲吟那“难圆的梦”,宣泄两情缱绻却又爱而不能的哀伤,便成为中国古代爱情诗的重要内容。阅读中国古代爱情诗,仿佛进入了一个充满错失与惆怅的世界,从《诗经》、汉乐府到唐诗宋词,再到元、明、清民歌,处处可感那身受阻隔、爱而不得的懊恼,时时可见那不能忘其所爱,却又永远不能得其所爱的伤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人的心理与情感就是如此奇妙,当爱情理想与现实之间出现落差,当所爱的对象不在眼前,那种爱的欲望会更加强烈,爱情越是受到阻挠,就越能激起人们尽心竭力的追求。“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南朝乐府《华山畿》)这种坚定不移的爱情理想,在古代爱情诗坛屡见不鲜,可以说这种“爱而不得”的幽怨情绪和“好梦难圆”的悲剧情结,早已成为流淌于古代爱情诗坛的一股暗流。“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诗经》中的《蒹葭》一诗,首开中国古代爱情诗坛身受阻隔、却心向神往的“在水一方”式的爱情境界,这种“好梦难圆”的悲剧情结,钱钟书先生将之概括为“西洋浪漫主义所谓的企慕之情境”,也就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所说的“看着对岸而伸手向往”的情境。这种“好梦难圆”的企慕情境包含着两种爱的心理,“一种是一往情深的期盼之情,一种是愿望无法实现的惆怅”。的确,中国古代爱情诗坛那大量的“好梦难圆”的爱情悲歌,既抒发了情人间的深深眷恋和刻骨相思,又倾诉着身不由已、无法逾越的阻隔之痛,这种“梦难圆”的爱情,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不知令多少有情人伤感不已。“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这是“同心人”分隔两地、音讯不通的痛苦;“谁谓我无忧,积念发狂痴”(汉·古诗《兰若生春夏》)这是深埋心底、相思使人痴狂的悲郁情怀;“所居幸接邻,相见不得亲”(唐·崔仲容《赠所思》)这是日日相见却不能亲近的忧伤;“分明此去无多地,如在天涯无尽头”(宋·朱淑真《寄情》)这是咫尺天涯却无法消除阻隔的无奈处境;“侬住西湖日日愁,郎船只在浙江头”(元·沈性《西湖竹枝词》)这是与情郎各分东西无缘相会的间阻之悲。这些含泪唏嘘、低回缠绵的诗行,抒发着“好梦难圆”的“美丽忧伤”,倾吐着埋藏心底的“甜蜜痛苦”,爱情“不仅没有因为不可逾越的距离而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在心里的印象越发美好。望而又想,想而又望,企慕和惆怅彼此深化,成为胸中缠绕、挥之不去的情结,以至于长歌当哭”。“自吟自泣无人会,肠断蓬山第一流”(韩渥《思录旧诗有感》)“此生终独宿,到死誓相寻”(韩渥《别绪》)这些人生永远也无法逆转的爱的错失,永远也不可能完美的恋情,其中到底包含了多少有情人的无奈、惆怅、苦涩和心酸,只有饮者自知。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无疑是个人生活中的一种悲剧,然而这种爱情生活中的大不幸,却给中国古代爱情诗带来一种特有的“缺憾美”。“难圆的梦”因为它的虚幻缥缈,凭添了爱情诗的魅力,如同那月圆月缺的美丽,有缺憾的情感有时反而更加耐人寻味,它也为诗歌创作留下无比广阔的想象空间,诗人们便以特殊的方式酝酿出一种既深藏内心又甜蜜无比的情感,他们甚至以超然的态度,试图摆脱现实的困惑,从中幻化出一种凄然而美丽的精神之恋。在写有不少“梦难圆”爱情诗的作家中,白居易、李商隐、晏殊、晏几道、姜夔等诗人词人,都曾有过一段甜蜜而不完美的爱情,都曾经历过欢乐与痛苦相交织的爱的折磨,“难圆的梦”因为无法逾越的阻隔,反而带给诗人一种“空灵”的体验,时空的距离正适合让多情的诗人用心灵去慢慢品味情爱的滋味。晚唐诗人李商隐的爱情诗达到了我国古代爱情诗创作的最高峰,他一生的情爱生活起起落落,悲多于喜,所以他笔下的爱情绝唱几乎都是难圆的梦,凝聚着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悲剧情结,无论是婚前未果的恋情还是婚后的夫妻别居,他的爱情生活似乎总是处在无法圆满的重重阻隔之中,这一切郁结在多愁善感的诗人心头,就变成了一种含悲而待、含泪而思的深深爱恋,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无法释怀的精神钝痛。“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代赠》)有情人身受阻隔,爱而不能,惆怅伤感之情如伸不展的“芭蕉叶”、绽不开的“丁香结”,郁结着无限的哀愁,这种无法舒展开释的情怀是李商隐爱情诗中最常见的心态,他笔下那些深情绵邈、缠绵悱恻的爱情诗,真实记录了他“情梦难圆”的复杂意绪和深沉叹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无题》)“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