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类学视野中的未成年罪犯

文化人类学视野中的未成年罪犯

未成年罪犯具有未成年人和犯罪的双重属性。作为一个失范的圈子，他们对社会规范和现有秩序构成了巨大的破坏。未成年罪犯的犯罪行为只是其外在行为表现的一部分,但却深受其所处的社会习得文化的影响。如何对未成年罪犯实施感化、挽救是全社会共同的愿望与期盼,唯有对他们实施再社会化教育,才是其顺利回归社会的必由之路。本文将重点关注被判处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且被关押在监狱内的未成年罪犯,揭示其再社会化教育的核心内涵,并指出当前我国司法实践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一、未成年罪犯的研究对象从法律意义上讲,未成年罪犯是指我国已满14周岁且未满18周岁并触犯了刑事法律,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并在法律指定刑罚执行机构服刑的人员。“对于‘未成年罪犯’,各国刑法对其年龄界限的规定也不完全一致。多数国家将未成年罪犯年龄上限规定为16岁或18岁,下限则有10岁、12岁、14岁等规定,如美国、德国、英国、法国、日本等……多数国家的犯罪学家也把18岁至21岁的青年人列入未成年人研究对象”在当今世界,绝大多数国家都会惩罚、制裁兼具较大人身危险性与社会危害性的公民,当然也包括有严重罪行的未成年人,往往还会给未成年罪犯设立专门的刑罚执行机构。在我国,担负未成年罪犯监管、教育职能的机构,被称为未成年犯管教所未成年罪犯将在未管所内度过自己的青春期,接受狱方的监管、教育活动,狱内的生活就是其入狱前社会生活的文化延续,他们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生活场域。本文的研究对象就是指在国内未管所接受监禁刑处罚并实施再社会化教育的未成年罪犯。结合笔者长期在国内未管所田野调查的经历,本次研究将力求务实且有深度,以期为司法行政机关的科学决策提供参考,引起社会和公众的关注,且吸引更多富有爱心的机构和人士的救助,这些均将有助于改善未成年罪犯的生活困境,促其再社会化的成功。二、针对弱势人群的社会化培训(一)文化的成长与社会化首先让我们来探讨社会化的内涵,通过教育来实现人的社会化最早起源于涂尔干的论述社会化在孤立的个体之间是无法实现的,“虽然某部分是经由正式指导学习的结果,但绝大部分的社会化过程产生自人与人的互动”庄孔韶则认为社会化既包括特定社会文化的继承与延续,也包括多元文化的重组与整合,其中儿童成长为成年人这一过程称为初级社会化过程在国内,20世纪末周大鸣就已经关注到珠三角地区的农民工群体遇到的在城市环境中的再社会化问题,具体涉及分配制度、职业分布、消费娱乐、聚居方式和社会心理等因素带来的文化适应再社会化就是社会成员因为所处的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变,使得早期的社会化过程中断,为了减轻或者克服可能造成的文化不适,重新取得平衡并实现社会化。“再社会化是指用再教育或强制方式对个人实行与其原有的社会化过程不同的再教化过程”(二)未成年罪犯的再社会化程度更低国家和社会为了使已经越轨的未成年人重新回归社会,在全新的成长环境——未管所内开展各种不同形式的教育实践,恢复他们已经出现偏差的社会化进程,这种影响过程可以理解为是“再社会化教育”。“国外经验表明,要使犯罪人出狱后更好地适应社会,应从服刑之日起就以再社会化为目标,对其进行全方位的教育、矫正和帮扶”国家主导的再社会化教育并不能完全按照未成年罪犯的个人喜好、主观意愿来设计,必须是以社会未来的发展并实现其再社会化为根本宗旨。因此,未成年罪犯在接受未管所组织的教育活动时,有时他们是自愿的、喜闻乐见的,有时又是被迫的、强制服从的现今社会,被打上“罪犯”标签的未成年人在社会上更容易受到歧视和不公正对待,尤其是他们的心智还处于发育过程中,应对危机与困境的适应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还很薄弱,这些均使其生存空间更狭小,极有可能被排挤到社会主流文化之外的边缘地带。未成年人的心理、生理、思想和行为特点决定了他们处在价值观念的形成与稳固阶段,缺乏判断是非的能力,欠缺必要的社会生存经验,具备很强的可塑性和反思性,也更容易接受教育的引导和感化。未成年罪犯的再社会化程度将决定其是否能够重新融入社会。研究未成年罪犯的再社会化教育,将是人类学理论诠释监狱学领域问题的一次积极尝试。三、针对弱势人群的社会保障问题(一)“动的指导”未管所教育工作的现状“社会在指导青少年活动的过程中决定了青少年的未来,也因而决定社会自己的未来。由于特定时代的青少年在今后某一时间将组成那个时代的社会,所以,那个时代社会的性质,基本上将取决于前一时代给予儿童活动的指导”未管所的教育工作主要是以思想教育现今,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前所未有的经济扩张、持续恶化的生态环境、来势汹汹的都市化进程、不同文化之间的摩擦与碰撞,不仅带来了中国社会结构的深层次转型,也造成国民内在精神世界和价值观念的断裂。作为国家统治工具的监狱也被裹挟在这种大潮之中,未成年罪犯的再社会化教育形势面临着严峻考验,狱外社会变化让很多人感到惊奇、茫然和困惑,狱内教育实践也出现了难以逾越的瓶颈。未管所作为一种特殊的监狱类型,既要维持与外界的物理性隔绝,实现其法律赋予的惩罚与改造功能,又要帮助即将“冲出藩篱”的未成年罪犯适应社会,似乎形成了一个难以抉择的二元悖论。(二)分析了非刑事死刑的社会教育学“惩罚的人创造了惩罚,改造的人创造了改造,矫正的人创造了矫正,要作奉献的人则创造了教育”1.未成年罪犯再社会化教育的意义未管所里的未成年罪犯首先是一名接受刑事法律处罚的“越轨者”,对其开展的教育实践都必须在法律的框架下实施,教育实践的执行者和参与者都不能逾越法律行事。那么,相关法律的规定势必决定未成年罪犯再社会化教育的内容、形式及成效。专门用于规范、调整未成年罪犯管理工作的部门规章——《未成年犯管教所管理规定》,其中第3条规定,“将未成年犯改造成为具有一定文化知识和劳动技能的守法公民”。可见,这个教育目标的定位比较模糊,“一定的文化知识和劳动技能”太过虚化,没有可操作执行的具体内容,仅仅达到不实施新的违法犯罪的实质要件。如果国家法律的规定含糊其辞,那么未成年罪犯的再社会化教育将失去法律的庇护,在司法实践中将会沦为刑罚执行可有可无的附属品。2.教育体系是不合理(1)文化教育方面未管所的教育实践主要是依托三课教育来实施的,未成年罪犯的再社会化教育也必须以这个平台为基础而展开。但在司法实践中,三课教育的教学安排首先要服从于日常的监管安全和劳动效益的需要,使三课教育失去了应有的地位和作用。此外,三课教育中的思想教育内容过于庞杂,教育资源投入所占比重虽大,但是教育效果往往流于形式。文化教育未做到适龄青少年罪犯的全覆盖,只有一部人能完成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教育,而且提供其他学历教育的路径和条件更为紧缺。例如,笔者调查期间了解到,南方未管所虽然鼓励罪犯参加自考,但是仅有少部分人经过努力能够通过自考大专学历个别科目的考试,至今仍无人在服刑期间获得自考大专的学历。职业技术教育并不注重培训未成年罪犯的劳动技能,大部分习艺劳动时间都用在完成狱方制定的生产任务上,个人和监区的劳动产值则成为日常考核的重要标准之一。(2)服刑中期教育和终身监禁教育之间衔接不顺畅未管所的教育实践按时间可以划分为入监教育、出监教育和服刑中期教育三个阶段。一是入监教育和出监教育的时间往往因为受限于未管所自身的监管能力而被压缩,而服刑中期教育并不能与其他两者有效衔接。二是入监教育和出监教育的期限缺乏相对弹性,教育的内容与形式还无法满足大多数罪犯再社会化的实际需要。完成首尾两个阶段的教育后,仍有一部分人无法实现入监后和出监前社会角色的转换与适应。3.教育人民的素质是不同(1)监狱教育管理的不足有学者提出,监狱人民警察的“思想道德素养、文化知识、人格魅力、执法水平、沟通与交往能力等综合素质对罪犯教育活动产生重要的影响,同时他们教育理念、教育原则、教育方法的缺失与不足会直接影响罪犯教育质量”多数监狱人民警察有着强烈的执法、执纪意识,但更多地体现在对秩序的维护、对行为的规训,而教育未成年罪犯的理念尚不足以入心入脑。监狱人民警察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性质相对封闭,如果自身不注重更新原有的知识结构和专业技能,调节负面的心理负荷与心理情绪,容易造成知识老化、技能退化、职业倦怠等现象。少数监狱人民警察甚至对自身的工作产生了严重的厌恶感和心理障碍,这种不良的情绪最终会通过狱方日常的教育实践投射到未成年罪犯身上。(2)有利于增强未成年罪犯的情绪相对于长期陪伴未成年罪犯的监狱人民警察而言,狱外的社会帮教主体具有多元化的参与、专业化的技术特长,有利于减轻与未成年罪犯的对立情绪,凸显其丰富的物质与情感资源优势。但是社会帮教主体无法长期跟踪帮教对象,不能与帮教对象进行深入、全面的沟通,不足以充分了解帮教对象详细的个人改造生活状况和成长经历,因此严重削弱了其社会帮教的教育效果。4.教育改造新冲击我国社会正处于一个剧烈的转型时期,人们在价值观念、道德信仰、生活方式、人际关系等方面都发生了改变,市场经济中效益优先的理念不仅仅盛行于经济领域,还进一步向社会群体、家庭组织、道德信仰、法律规则、艺术宗教等领域渗透。加上科学技术的急速更新,生活节奏与社会竞争日趋激烈,传统教育理念必须寻求新的突破和改变。未管所和其他监狱一样都经历着这些变化,大数据时代、“互联网+”等对监狱教育和管理所造成的冲击,罪犯法律意识和价值观念发生的巨大变化,已经使未管所不能照搬套用老经验、老办法来对未成年罪犯进行教育了,必须寻找一些新的管理手段和激励措施。在调查中,来南方未管所帮教的一所大学师生创办的一期读书小报中记录,有罪犯向大学生询问即时通讯工具——微信的使用,十分关心外面的房价走势,并表现出了较强的忧虑感。然而,按照监狱现行的管理规定,狱内服刑的罪犯是绝对禁止使用手机及其他移动通讯工具,无法使用新的通讯工具,也就缺少一种了解外界社会的途径。既要保证未成年罪犯不能与社会过分脱节,又要严防罪犯实施违法犯罪活动,这确实给监狱管理者提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2)鸭式的灌溉式课堂教学监狱教育的强制性与未成年罪犯的身份大大地限制了师生之间的沟通与互动。狱内课堂上,多数情况变成了知识和信息的单向流动,师生之间没有进行知识和信息的碰撞与检验,变成被动填鸭式的灌输教育,已经和现代教育所提倡的“翻转课堂”等全新理念相距甚远,无法满足青少年学习的兴趣和需求,也与现代教育发展的客观规律不符。虽然大多数未成年罪犯在课堂上能够做到遵规守纪,但是内心却充满了厌烦与无奈,从而造成了多数人的低学业成就。5.应对策略不同未成年罪犯的低学业成就降低了他们学习的兴趣和主动求知的欲望。在接受强制教育的同时,产生了文化对抗与文化消极适应两种不同的应对策略。特别是对于学业基础薄弱和学习兴趣低的未成年罪犯而言,更容易产生抵触心理,很难产生发自内心的文化认同。未成年罪犯由于对狱内学习缺乏应有的教育收益预期和学习成长体验,难以树立持续且艰苦学习的自信心,无法挖掘他们学习的潜能,日积月累的重复脑力劳动变成了他们学习的负担与梦魇,缺少成就感和自信心的学业注定是难以为继的。(2)学习积极性不高教育人类学家卡茨、奥布、普耶斯特和阿特金森等人在非裔美籍人的教育研究中,发现他们在美国的学业中普遍缺乏可持续性的努力,是造成其学业成就低的一个主要原因。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我国未成年罪犯的教育实践中。未成年罪犯无论是主动放弃学业还是被动终止学业,都加大了他们过早流入社会与不良亚文化接触的机会,长期受不良恶习和生活方式的侵染,最终迫不得已走上犯罪道路而锒铛入狱。狱方鼓励未成年罪犯学习的积极性不高,也难以做到长期耐心而细致地引导他们主动学习。未成年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