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组：红楼悲剧

红楼悲剧王国维《红楼梦》一书，与一切喜剧相反,彻头彻尾之悲剧也。《红楼梦》者，可谓悲剧中之悲剧也。---《红楼梦评论》《红楼梦评论》第一章，从老子的“人之大患，在我有身”过渡到叔本华的“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都旨在说明一个问题：这悲剧“与身俱来”。叔本华的美学思想蕴含在其哲学体系中，叔本华认为，意志、生活、苦痛三者合一，人生就是苦海，恒久摆脱不了苦痛。欲——苦痛——解脱王国维从两个方面分析《红楼梦》的悲剧特质:

一是“凡此书中之人有与生活之欲相关系者,无不与苦痛相始终”;二是“彼示人生最大之不幸,非例外之事,而人生之所因有故也---《红楼梦评论》王国维对《红楼梦》悲剧内涵的说明,干脆取自叔本华：由叔本华之说,悲剧之中又有三种之别：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全部之实力以交构之者。其次种，由于盲目的命运者。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若《红楼梦》，则正第三种之悲剧也。兹就宝玉、黛玉之事言之，贾母爱宝钗之婉嫕而惩黛玉之孤僻，又信金玉之邪说而思压宝玉之病。王夫人固亲于薛氏，凤姐以持家之故，忌黛玉之才而虞其不便于己也。袭人惩尤二姐、香菱之事，闻黛玉“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之语，（第八十一回）惧祸之及而自同于凤姐，亦自然之势也。宝玉之于黛玉信誓旦旦，而不能言之于最爱之之祖母，则一般之道德使然，况黛玉一女子哉！由此种种缘由，而金玉以之合，木石以之离，又岂有蛇蝎之人物、特别之变故行于其间哉？不过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为之而已。由此观之，《红楼梦》者，可谓悲剧中之悲剧也。———《红楼梦评论》贾母、王夫人、凤姐等人，并非故意想害黛玉，只是出于自己的某种偏爱之心或私心，在自己奉行的道德准则的驱使下，造成了黛玉以及宝黛的悲剧。鲁迅其要点在敢于照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爱博而心劳,而忧患亦日甚矣。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悟之者，独宝玉而已。——《中国小说史略》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对于贾宝玉来说,贾府有其价值，这里供应应他“锦衣纨绔”、“饫甘餍肥”的生活,供应一个大观园让他可以在其间一厢情愿地过其艺术人生；这里有他的亲人、亲戚、挚友、情人。在物质上,他依靠于贾府,在感情上,他并不希望这个家族衰败下去。在他看来,贾府的负价值主要在于它的统治人物(以贾政、王夫人为代表)强迫他读他不情愿读的八股文章、走他不情愿走的中举当官的人生道路、应酬他不情愿应酬的官场俗套。他对这个家族是既爱又叛逆的。所以他对于贾府的衰败并不觉得是“活该”、“罪有应得”。颓运方至，变故渐多；宝玉在繁华丰厚中，且屡与“无常”觌面；先有可卿自经；秦钟夭逝；自又中父妾厌胜之术，几死；继以金钏投井；尤二姐吞金；而所爱之侍儿晴雯又被遣，随殁。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悟之者，独宝玉而已。王国维与鲁迅之异同同：都认为《红楼梦》是不同于以往文学作品的悲剧。异：王国维从人性的固有冲突入手；鲁迅从照实地看取人生、反映人生入手分析红楼悲剧。王国维与鲁迅之异同王国维看到宝玉在人间情事“缠陷最深”,因而求解脱之意也最深切；鲁迅则看到宝玉“爱博而心劳,而优患亦日甚矣”,在贾府“颓运方至,变故渐多”的状况下:“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悟之者,独宝玉而已”。王国维从生命的角度读宝玉,深谙其中的苦痛与冲突,所以见得爱护;鲁迅从社会人生的角度,看到悲剧的社会基础,见得深刻。红楼悲剧家族悲剧女儿悲剧宝、黛、钗之间的爱情、婚姻悲剧命运——人一、家族悲剧黑格尔他认为世界历史的发展是由低级社会形态向高级社会形态上升。而从发展变更的眼光看,具有存在必定性、合理性的现实,最终也必定会失去其存在的合理性,成为不合理的东西。马克思、恩格斯

当旧制度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着的世界权力,而自由反倒是个别人突然想到的思想，换句话说,当旧制度自身信任而且也应当信任自己是合理的时候,旧制度的历史就是悲剧性的。冷子兴对贾府现状及命运的分析小说其次回中冷子兴对贾府现状及命运的分析可谓特别全面透彻的概括：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谋划者无一；其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作者借冷子兴之口，从荒淫、奢侈到后继无人，从物质基础到精神世界，全面而深刻地道出了这个贵族世家的衰败命运以及不行避开的家族历史悲剧。荒淫秦可卿是书中最早了结其故事的薄命女，是书文最靠前的重笔特写的人物。她与贾府男性之间有着微妙而暧昧的关系，其结果是悬梁自缢，“淫丧天香楼”，朦胧间昭示着这个贵族世家的堕落与肮脏。小说第六十三回，宁国府的老太爷贾敬去世，贾珍、贾蓉父子赶到铁槛寺奔丧，“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的确像孝子贤孙。可稍一有空，贾蓉便跑去和两个姨娘打情骂俏，公然和丫头胡闹，丑态百出，令人作呕，甚至恬不知耻地当着众人面说：“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

荒淫即便是素有“凤辣子”之称的王熙凤之夫贾琏，也会趁着凤姐做寿之便，不顾女儿出痘子惧不洁，便和仆人鲍二的妻子百般淫乐；后来见贾珍的小姨子尤二姐美丽，又逼着尤二姐的未婚夫退亲，瞒着凤姐娶了尤二姐作妾。“胡子苍白了”的贾赦竟让老婆去母亲贾母跟前讨要丫鬟鸳鸯作妾。贾母：“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荒淫贾府的老奴焦大对府中这些无耻的现象曾痛恨地哭骂过：“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鸡戏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连生活于贾府之外的柳湘莲也对贾宝玉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奢侈贾府一顿一般的螃蟹宴要花费20多两银子，刘姥姥感叹道：“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的了。”可卿出殡，贾珍“恣意奢华”，用的是一千两银子无法买到的棺材，还有一百零八位禅僧拜忏，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醮，一百二十人打杂，除此之外，又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买通内监为贾蓉捐了个“御前侍卫龙禁尉”的官衔。奢侈元妃省亲时，单单买戏子和彩灯就花了五万多两银子；一边是“堆山凿址，起楼竖阁”、大兴土木地修建省亲别墅，一边是大量置办珍饰古玩，元妃“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静默叹息奢华过费”。（康熙平常年份,一石米价格在八九钱到一两二之间,5万多两银子至少可以买41,600多石（5,208,250公斤）粮食,按每人每年200公斤,够二万六千人一年的口粮。）奢侈贾府拥出名目繁多的珍贵器玩，“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有的，没有不是堆山积海的”（第16回）。奢华糜烂的生活使贾府最终到了“旧库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完，外头还有亏空”，“东省的地亩，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从前钟鸣鼎食的贾府最终彻底败落了。老一辈的贾敬如行尸走肉，“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放在心上”，结果白白送了性命。

贾赦妻妾成群，作威作福，恣意享乐。贾政似乎是个“端方正直”、“谦恭厚道”的人物，但头脑古板，迂阔而无“齐家”之能，除了板着面孔训斥宝玉甚至大加笞挞外，对贾府江河日下的局面也是一筹莫展。后继无人后继无人年轻的贾珍、贾琏、贾蓉等更是不肖子孙、“垮掉的一代”，他们本可以励精图治、挽救贾府于危机，却不学无术、沉湎于酒色、颓废堕落、丝毫没有廉耻，甚至挖本家族的墙脚。后继无人贾府中唯一有灵性的男性贾宝玉，却“行为偏僻性乖张”，既鄙视功名富贵，把科举考试讥讽为“钓名饵禄之阶”，又把那些追求功名仕途的人痛骂为“国贼”、“禄蠹”，不但痛恨那些“浊沫渣滓”的男人，钟爱那些聪慧灵秀的女子，而且还一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追求以个人情爱为基础的爱情，以至于最终与家庭决裂而出家为僧。后继无人一代勋戚贵族之家的后人中，没有一个可以担当起重振家族基业大任的儿孙，“一代不如一代”的形势只会为家族悲剧的发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贾府在这些儿孙们的荒淫堕落、奢侈挥霍、反叛背离中走向了末日。二、女儿悲剧列名“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中的全部女子都是悲剧,正所谓“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红楼梦》分几个层次写青春少女的悲剧的：第一个阶层:贾府的最高阶层，即贵族阶层贵族阶层里写了四个女儿：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元春才华出众，被选入宫，成了皇妃。在古代，一个家庭的女儿能成为皇妃，这对于家庭来说是特别荣耀的事情，因为家庭变成皇族了。但对于个人来说，却是双重的，既是特别荣耀的，又是特别凄惨的。元春元春的命运是特别凄惨的,小说第17－18回省亲这么热闹喜庆的日子,她却一个劲儿地抹眼泪似乎跟她的身份不相称。但是元春却维系着整个家族的命运,以自己的悲剧性遭遇来维持一个家族的命运。她的确作出了很大的牺牲，但这又是一种制度性的东西，对她来说似乎显要得不得了，事实上她的人生是特别凄惨的。由于种种缘由，她死时也不过才40来岁。迎春她的命运就更凄惨，“误嫁中山狼”（第79回）,后来被蹂躏至死——“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第5回）。贵族家庭的女儿,在家族衰落的时候,没来由地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小姐尽然被蹂躏至死,这是很凄惨的现象。探春探春的悲剧命运跟她庶出的身份有亲密关系。贾探春在出嫁方面是很头疼的,又要门当户对,又要能够接受她,这是很困难的,这事实上隐含了她一生的悲剧命运。据说小说后面要写她远嫁一个武夫,丈夫对她挺好,这么写她的结局还是不错的。但既是远嫁，又是二婚，对一个贵族家庭的千金小姐来说已经是很惨的事儿了。惜春惜春是嫡出的,地位很高,但她看到了姐姐们的悲剧命运,早早就看破红尘,万念俱灰,准备出家：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第5回)小说为这些贵族小姐们（除元春以外）,设计了一个人间天堂——大观园。在这个人间天堂里,她们过了一段开心华蜜的生活，充分展示了她们的青春活力和特性生命,但是最终还是呈现了她们的悲剧命运。这是一种反衬,用她们在贵族家庭的鼎盛时期—大观园时期的青春烂漫的生活来反衬以后的一系列悲剧。除了迎春、探春、惜春以外,还写了史湘云、宝琴、邢岫烟等一批人作为衬托,当然还有林黛玉、薛宝钗等。其次个阶层：一大批丫鬟。除了这些贵族小姐以外，小说还描写这些平民的女儿，也把重点集中在她们的悲剧命运上。这不仅仅是社会阶级压迫,假如仅仅是社会阶级压迫,应当写贵族小姐生活特别特别优裕,特别特别华蜜,然后来写这些平民的女儿百般遭遇蹂躏,这样才有阶级的差异与生活的悬殊。但《红楼梦》不是这样的,它要展示的是一种整体性的悲剧命运。这种整体性的悲剧命运，表现在不同的人身上有不同的特点。比如平儿，据说在小说最终被扶正了,但在这之前,通过平儿的一系列遭遇,我们可以看出平儿内心当中有着很深的悲剧心理。这种悲剧心理的集中流露,是在鲍二家的事务中她被凤姐和贾琏痛打,逃到袭人这里来诉苦,被贾宝玉听到了。这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这是常常发生的事情,虽然小说中只写了一次,但却是常常发生的：要忍受着主母和主子的蹂躏,又要坚守自己的地位,这是一种类型的丫鬟。还有一种类型的丫鬟：金钏、鸳鸯、司棋、晴雯等。她们都是很有才华权力很大的丫鬟,可是她们的命运只能够是早早死亡。比如鸳鸯，贾赦邢氏早就放出话来,贾母总不能活那么长,迟早要归天的,鸳鸯终归要落到他们的手心里。这事实上是不孝的儿子、儿媳在诅咒母亲早点死去,好占有鸳鸯。鸳鸯特别明白自己的命运,生怕也只有自尽这一条路,没有别的前途。金钏、司棋、晴雯的命运大家都知道。《红楼梦》写这些丫鬟青春生命的悲剧,主要写她们没有一个是看到希望、看到志向、看到前途的，眼前一片黑暗。最好的结局,是像平儿那样,好不简洁混上妾的位置,但还是要受一肚子气。袭人知道能混到平儿这份上也就不错了,可是她就始终担忧,以后遇到的主母假如是林黛玉的话,不知道会怎么。再比如像赵姨娘那样生了儿子贾环,也还是要受气的。赵姨娘有她自己人格卑劣、道德卑劣的地方,但这是她所处的社会地位、社会身份造成了她的这种性格特点。她要变更她的社会地位是很困难的,这样一种生活环境能把人的人性扭曲。因为在这样的社会里,你要争取生活得更好一点,就须要不择手段,这就把你的人性扭曲了。《红楼梦》所写的青春少女,无论是贵族还是少女,没有一个面临着生活的希望,面临着奇妙的前景。《红楼梦》是一首青春少女的哀歌，而少女的悲剧事实上是整个社会悲剧的象征。三、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宝玉与黛玉“木石前盟”的爱情悲剧宝玉与宝钗“金玉良缘”的婚姻悲剧黑格尔的悲剧理论：悲剧是两种对立的志向的冲突和调解。黑格尔从冲突冲突动身来探讨悲剧，认为悲剧的根源和基础是两种带有合理性的实体性伦理力气的冲突。宝玉与黛玉的爱情悲剧他们相互了解、相互爱护、相互敬重，灵魂契合，共同亵渎封建礼教、宗法纲常，共同追求至真至纯的情感，因此这样的爱情既有悖于封建礼法，又超出了家族利益规范，具有超越时代的叛逆色调。宝玉厌恶八股文，“无材可去补苍天”，无法和当时流行的仕途规则相容，“行为偏僻”，“重情不重礼”，想法痴呆执着，而且黛玉无“德”无财、孑然一身、羸弱多病、“孤标傲世”，二人的婚姻只能使他成为“于国于家无望”的人，干脆关系到贾府的中兴。薛宝钗是封建社会中一位典型的标准的淑女，表现为她是封建礼教忠诚的信仰者、自觉的执行者和可悲的殉道者。她曾多次规劝贾宝玉走“仕途经济”、“立身扬名”之道，以至引起贾宝玉的极大反感，说她说的是“混帐话”，并说“好好的一个清白女子，也学的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她也多次向黛玉、湘云进行“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之类的封建说教。宝玉与宝钗婚姻悲剧封建家长不得不选择“德言工容”俱佳的薛宝钗作为宝二奶奶的人选，戕残了宝黛之间的至爱真情，成就了“金玉良缘”。宝钗之间所谓“金玉良缘”式婚姻悲剧。我们不能说宝玉与宝钗之间没有感情基础,但他们之间的互动始终缺乏一种激情的碰撞、心灵的契合,更多的是一种理性、道德的客套。而缺乏深切动人的爱情作为基础的婚姻,在我们看来无疑是一种悲剧。四、命运——人王国维对《红楼梦》悲剧内涵的说明,干脆取自叔本华：由叔本华之说,悲剧之中又有三种之别：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全部之实力以交构之者。其次种，由于盲目的命运者。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若《红楼梦》，则正第三种之悲剧也。《红楼梦》的构成真实世界贾府四大家族虚幻世界女娲补天木石前盟金玉良缘太虚幻境虚幻世界女娲补天木石前盟金玉良缘太虚幻境在虚幻世界里，太虚幻境里的“金陵十二钗”正、副、又副册以及《红楼梦新曲》十二支，还有警幻仙姑的自采仙茗“千红一窟（哭）”、亲酿美酒“万艳同杯（悲）”都在预示着贾府的命运。虚幻世界展示的是真实世界的命运“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