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忽视的溢油和海洋污染

无法忽视的溢油和海洋污染

当人们对渤海溢油的强烈关注不可避免地归于平淡之后，事实是，延续至2012年的事故之后的“事故”比溢油本身还精彩。而远离视线的海洋污染，在官方“总体良好”的模糊表述之下，持续灾难深重。《2011年中国海洋环境状况公报》显示，2011年中国的四个海区中，渤海和黄海的劣四类水质海域面积分别增加了990和3010平方公里。主要污染区域分布在黄海北部近岸、辽东湾、渤海湾、江苏沿岸、长江口、杭州湾、浙江北部近岸、珠江口等海域。重度富营养化海域主要集中在大连旅顺近岸、辽东湾、渤海湾、江苏沿岸、长江口、杭州湾和珠江口等区域。与此同时，赤潮、绿潮频发，海水入侵近岸和土地盐渍化加剧，海洋污染之劫不断。一受污染海域生态功能未恢复，30亿赔偿未终局2013年，当福建平潭赤潮、香港胶灾刷新了中国海洋灾难的记忆后，发生在2011年6月中国最大的海上油气田蓬莱19-3溢油事故，从“瞒报”到行政强制干涉司法赔偿，一起原本并不复杂的溢油事故，绵延至2013年初，仍余波未了。时间倒退回2012年10月1日。这天，30名来自中国山东省烟台市牟平区的水产养殖户诉康菲石油一案，在美国得克萨斯州休斯敦法院举行了预审。中国渔民要求康菲石油向每个被告支付至少5万美元，以赔偿蓬莱19-3溢油事故给他们造成的损失。之所以舍近求远、赴美诉讼，是因为原告被排除出了国家行政赔偿的范围，无法得到司法救济。2012年1月25日，还在春节期间，农业部就低调宣布与康菲石油达成10亿元的养殖和天然渔业资源损害赔偿协议。2012年4月27日17点47分，五一小长假前倒数第二个工作日，国家海洋局网站上一则300多字的不起眼消息显示，在未公布溢油量、赔偿依据的情况下，海洋局又与康菲石油达成了一项近17亿元的海洋生态损害赔偿协议。这意味着，迄今中国最大的海上油气田蓬莱19-3溢油事故，其官方索赔以“农业部+海洋局”总计30.33亿元的价码了结。行政赔偿一出，司法渠道受阻。在行政赔偿范围内的受损渔民，再也敲不开中国法院的大门。曾在天津海事法院幸运立案的河北乐亭29位渔民，直到2013年1月仍未等到开庭。此时已超过了一年的诉讼时效。2012年7月，笔者曾致电天津海事法院。不出意料，已立案的河北乐亭案，开庭审理仍遥遥无期，而107户案则处在无期限的立案审查阶段。乐亭案的诉讼代理人张福秋表示，他已被天津海事法院、乐亭县政府多次“关照”，希望他撤诉兼游说养殖户。后一个案子起诉时间仅晚6天，代理律师赵京慰却始终未能等到立案或驳回的答复。此次溢油事故发生半年后，蓬莱19-3油田周边及渤海中部海域水质、沉积物质量呈现一定程度改善，但此次溢油事故造成的影响仍然存在，溢油影响海域的海洋生态环境和海洋生态服务功能尚未完全恢复。不止于此，发生在2010年的大连新港“7·16”油污事件时隔两年，对周边海洋生态环境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除。2011年4月，离事故现场较近的大连湾、大窑湾和小窑湾海域海水中石油类含量明显高于附近其他海域；大连湾西北部湾底沉积物中石油类含量明显高于其他区域。油污染危害严重的潮间带生物恢复缓慢，大连湾潮间带白脊藤壶几乎全为空壳，大窑湾潮间带牡蛎空壳率达64%，金石滩潮间带短滨螺空壳率达68%。二渤海生态恶化，渔民赴美索赔未有实质性进展2012年6月5日世界环境日这天，来自环保部的消息证实了人们的担心：中国四大海域中，黄海近岸海域水质良好，南海一般，而渤海和东海水质最差。渤海仅占中国海域面积的2.6%，却是中国海洋生态环境破坏最严重的海域。在2011年初夏那场被动踢爆的溢油事故之前，渤海污染已到极限。2008年的数据显示，当时环渤海81%的排污口是违法超标排放。而渤海面积小，封闭性海湾的特点决定了其水体交换一次至少需要16年时间。与此同时，遭遇了损失渔民，想在国内寻求司法救济的努力却一再落空。“渔民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或足够的赔偿，因为被剥夺了司法追索权和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牟平渔民的代理律师斯图尔特·史密斯（StuartSmith）说，“他们得不到审判，甚至连一份正式说明是否可以审判的文件都没有。”史密斯是新奥尔良州一位专门与石油巨头和污染大户打官司的职业律师，曾因2001年赢得了针对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放射性污染物的官司而声名鹊起。他也是2010年BP墨西哥湾漏油索赔的代理律师之一。据促成跨国索赔的律师贾方义介绍，赴美诉讼的第一批原告都有一个共同身份——在2011年11月18日于青岛海事法院提起的民事诉讼中，享受了长达8个月的“不立案、无答复”待遇。另一位代理律师托马斯·比莱克（ThomasBilek）相信，中国司法的不作为，让美国法院有了接手的前提，而“康菲的总部和主营业地在休斯敦，很多导致漏油的决策都从这里做出”，则给了休斯敦法院审理案件以可行性。一次次被自家法院拒之门外的渔民看到的是，几经波折，他们终于用长达21页的诉状，敲开了美国法院的大门，获得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起诉编号“Case4：12-cv-01976”。为了避免管辖权异议导致案件被驳回，这一幕曾在秘鲁原住民诉美国西方石油公司一案中出现过，三家律师事务所决定，只起诉康菲石油，放弃向康菲中国、中海油维权。即便如此，赴美诉讼绝非易事。跨国索赔的诉状一递，康菲石油立即声明说：“从有关中国渔民索赔的报道来看，他们的索赔主张并不适合由美国法院受理，起诉应该会被驳回。”目前，得克萨斯州休斯敦法院仍就康菲石油提出的管辖权异议进行协调，案件尚未有实质性进展。早在2012年7月渔民赴美诉讼之初，就有数位法律界人士表达了对跨国诉讼司法管辖现实困难的担忧。北京中咨律师事务所夏军律师提醒，“不方便法院”原则约束着“长臂管辖”，因为事实、证据等都在中国，美国法院审理存在极大的不方便因素，也可能拒绝受理。赴美案件日前的纠结，印证了中国法律界人士早前的担忧。三康菲被诉，中国司法蒙羞律师贾方义在溢油事故发生后，曾在青岛海事法院提起环境公益诉讼，但很快遭遇挫折。过了立案期法院领导“还在商量”。2011年9月5日，贾方义向山东公检部门递交了要求追究康菲石油渤海溢油重大环境污染事故刑事责任、介入刑事调查的公开信。10月，又请求问责国家海洋局渎职责任。如此激烈的行动后，北京市司法局行政诉讼方面的领导约谈贾方义。当告知对方状告海洋局的案子还在观望中时，北京市司法局的领导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继续观望”。随后，贾方义所在的华城律师事务所出了新规定，“重大案件还需三个合伙律师签字”。在助手郭乘希看来，这是变相剥夺贾方义代理跨国集体诉讼的权利，“重大案件没有理由要其他律师来背书，这种担风险又不得好处的事情，没有人会同意”。在中国，律师事务所的营业执照需在司法局年审。由渤海溢油引发的司法尴尬不止于此。事实上，早在2011年12月于北京大学法学院举行的环境公益诉讼中美研讨会上，中美多位业界人士就已对救济途径和可能的后果达成了共识。当时参会的北大法学教授甘培忠明确指出，在当事人已经提出了数十亿元的天价索赔诉求后，由政府出面调解很难达成协议，而中国法院针对涉及央企大规模侵权事件的诉讼却不受理案件，“已经是一种政治社会生态的丑陋景观”。“司法机关以不属于法院管辖或其他理由将受害者拒之门外，这种局面严重损害法院的自尊和社会公信力。”甘培忠在一篇文章中猛烈抨击道。而中咨律师事务所律师夏军在为投告无门者欣慰之余，看到的是渤海溢油仍延续了“高效但不公正”的处理方法。“一旦美国法院立案，被审判的绝不是康菲，而是中国的司法制度。”夏军评价说。天津律师方国庆曾是2004年塔斯曼海石油污染赔偿案件的原告代理律师，塔斯曼海开创了外籍油轮在中国海域污染事件的成功赔偿案例。渤海溢油之初，方国庆希望中国律师能再为海上溢油赔偿开拓司法救济空间，拿回又一个经典案例。行政赔偿一出，法律界的失望者中就有颇具海上索赔经验的方国庆。四治污动作迟缓，复产箭在弦上在治理污染和油田复产上，冰火两重天的局面再次出现。根据国家海洋局的数据，2006～2011年，我国历年均有60%以上的排污口邻近海域水质等级为四类或劣四类，其中41个排污口邻近海域水质等级连续多年均为四类或劣四类。同时，排污口邻近海域沉积物污染状况总体呈加重趋势，沉积物质量等级为三类和劣三类的比例增大，沉积物质量等级为一类的比例减小。而其中的主要污染物正是石油类和重金属。2011年3月、5月、8月和10月我国入海排污口达标排放的比率分别为51%、49%、53%和54%。全年入海排污口的达标排放次数占监测总次数的52%，与上年相比提高了6%。其中，121个入海排污口全年4次监测均达标；85个入海排污口有3次达标；81个入海排污口有2次达标；75个入海排污口有1次达标；仍有83个入海排污口全年4次监测均超标排污，但其占监测排污口总数的比例比上年下降9%。国家海洋局的整体判断是，“入海排污口邻近海域环境质量状况总体未见改善，部分排污口邻近海域环境质量较差”。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2013年1月，国家能源局网站发布公告称，国家发改委于2012年12月核准了中海油总公司蓬莱19-3油田（二期）及蓬莱25-6油田联合开发总体方案。康菲中国企业传播及企业社会责任总监薛东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证实，公告中的蓬莱19-3二期就是2011年9月2日后一直处在停产状态的事故油田。康菲已经做好了复产准备，但尚未接到复产通知，还在等待监管机构的批准。按照国家海洋局的要求，修改ODP和重新编制环境影响评价报告（EIA）是解除“三停”（即停止回注、停止钻井、停止油气生产作业）的前提。其实，自2011年9月停产后，蓬莱19-3油田的拥有者一直在为复产而准备。一位长期从事石油期货交易的业内人士介绍说，因技术条件或生产事故等问题自行停产的油田，一般不需要另行审批复产。而真正被监管部门责惩停产的例子并不多见，蓬莱19-3恰是一例。蓬莱19-3油田因封堵不力被停产的举措至今仍存争议。石油业内人士普遍认为，当时的停产会导致油井压力增加，不利于堵漏，“勒令停产是转移舆论压力的政治决定”。2012年4月24日，赔偿协议达成前两天，中海油发布第一季度业绩时指出，受停产影响，公司总净产量比去年同期下降了6.3%，日净产量减少6.2万桶。10月，中海油发布公告称，收到投资者在美国纽约南区法院提起的集体诉讼应诉通知。该诉讼指出，中海油在蓬莱溢油期间发布了重大虚假和误导性声明。遭遇停产的蓬莱19-3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