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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与路径建构世界史研究的“中国学派”

近年来,中国的世界史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也存在着一些不足。如今,如何在世界史研究领域建构有中国特色的“中国学派”,开始成为史学界关注的一大问题。2000年4月,中国史学会在北京大学举行了“20世纪中国的世界史研究”学术讨论会。在这次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从学科建设的高度对世界史研究进行回顾和展望的学术会议上,诸多与会者从不同的角度讨论了我国世界史研究的发展愿景,并达成了基本的共识:在世界史研究中构建“开放性”的“既与国际接轨,又有中国特色”的“中国学派”。[1]此后,在一些学术会议上,这样的呼声不绝如缕,日渐强烈。有学者还特别强调,在世界史研究中,“应该鼓励原创性的开拓,要说自己的话,出自己的书,形成自己的学派——中国学派”[2];“奠定中国世界史研究在国际上的学术地位,建立起世界历史学领域中的中国学派”[3]。然而,究竟什么是“中国学派”,建构“中国学派”的路径何在,史学界鲜有系统的阐证,即便是随机提出一些看法,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并未达成普遍意义的共识。一何谓世界史研究的“中国学派”在世界史研究领域建构“中国学派”,首先应该厘定相关概念,明确发展方向。什么是“学派”,何谓“中国学派”,其形成的标志究竟何在,都必须认真考量。在西方,“学派”一词的英文为“school”,德文为“schule”,法文为“école”。它们皆源于希腊文“skhole”,该词有“空闲、闲暇”的含义。古希腊的富有的城邦公民尤其是贵族,多有闲暇从事文化活动与学术研究,由此而需要讲学、讲演和辩论的场所,“skhole”一词也就派生出“学习、学业、授课、求学、门生、弟子”等含义。到了中世纪,这一希腊词语演变为拉丁文“schola”与“scholasticus”。“schola”有“学校、学院、学派”之意,“scholasticus”则有“学院中人”或“学者”之意。因此,“Scholasticismus”被称为“经院哲学派”,后演变为西欧各国语言的专有术语。在世界学术发展史上,学派自古有之。学派的历史源远流长,各种派别更是举不胜举。不过,学派并非是整齐划一的学术群体,它的形成或以师承关系为中心,或以文化和学术活动昌盛地区为中心,或以博学者为中心,或以观点和学说相近而汇聚。学术史上的“学派”,有着不同的意含指向,概括起来笔者认为有特指普遍意义和“意含”指向两大类。在学术史上,普遍意义的“学派”指的是某一特定的学术派别。其一,“一门学问中由于学说师承不同而形成的派别”[4],多滋长在传统学术史之中。如中国传统的道家学派,儒学中的思孟学派、程朱学派、阳明学派,西方古希腊的柏拉图学派、亚里士多德学派,古罗马的新柏拉图学派等。其二,以某一领域为研究对象而形成的派别,它们集中体现在现代学术史中,其学者之间没有明显的学说师承关系,有的只是理路与观点相近。如在历史学领域以斯塔布斯为代表的英国牛津学派(TheOxfordSchool),以昆廷·斯金纳为代表的剑桥学派(TheCambridgeSchool),以希尔顿为代表的新马克思主义史学学派(TheSchoolofNeoMarxisminHistoricalResearch);以洛夫乔伊为代表的美国思想解释学派(TheSchoolofThoughtExplanation),以特纳为代表的边疆学派(TheFrontierSchool)。当然,现代学术史上也不乏具有学说师承脉络的学派,如德国的兰克学派,法国的年鉴学派(TheAnnalesSchool)等。无论以何种因素形成或汇聚,任何学派在其形成过程中,都积淀了特定的学术传统,具有自身的学术取向、学理模式与话语风格。“意含”指向的“学派”则不同,它是某一区域、某一国家在某个学科中占主导地位的学术群体的泛称。如经济学领域中有“美国学派”、文学领域中有“法国学派”、国际关系史领域中有“英国学派”、中世纪史领域中有“苏联学派”的说法。这样的“学派”,在意含上既非是指那种具有学说师承和自成体系的派别,也不仅是指那种聚焦于某一领域的学术群体,而实指某一种独特的学术传统、学术气象与学术风格,彰显了一种超越前辈、“秀峰凸起”的学术境界。这种颇具象征意义的“学派”,其范畴和边界其实都很难界定,正因为如此,在世界学术史上,很少有以一个国家来称谓一个学派。就人员组成而言,这样的称谓有时也很难精确。例如,国际关系学界中的“英国学派”,也只是由一群研究旨趣、理论方法相似的学者所组成的松散的学术群体,虽然它一直以英国为活动中心,但其中的人员也并非都是英国人,它的创始人和成员不少来自其他国家和地区。因此,它在时下的代表人物巴里·布赞就曾说过“英国学派的名称和其内容并不相符”,“英国学派也并不是英国的”。[5]上述两种“学派”虽然各有特定含义,难以完全契合,但它们之间却有着不可分割的共生的内在联系。普遍意义的“学派”的滋长必然导致学术的繁荣,为“意含”指向的“学派”的萌生奠定基础。而“意含”指向的“学派”形象的挺立,反过来也必将促进普遍意义的“学派”的发展。那么,“意含”指向的“学派”形象究竟如何?换句话说,这类“学派”的形成有何标志?历史学研究领域的几个范本,可以作为我们评判的参照系。苏联的世界史研究堪称一个典型的范本。在这个完全可以誉之为“苏联学派”的学术群体中,不仅有着自身的指导思想、学术理路和诠释模式,而且产生了一批饮誉国际史坛的史学大师。例如在中世纪史领域,以科斯敏斯基、斯卡茨金为代表的史学家成就斐然、卓尔不群,并在长期引领中世纪史研究方向的西方学术界颇有影响力。科斯敏斯基堪称学术大师,以研究英国史、拜占庭史、史学史见长,其史学论著被翻译成英文、德文、日文等,为国外史家所看重。如《十三世纪的英国农业史研究》[6]这一学术名著,就受到英国史学界的高度重视,并被翻译成英文,收入英国著名史学家埃尔顿主编的“中世纪史研究丛书”而在英国数次出版。这部著作和他在《经济史评论》、《过去与现在》、《美国历史评论》等西方著名史学刊物上发表的一些有关封建地租与劳役的论文[7],一直被西方学者反复引用。因此,他被西方学者誉为“当下马克思主义学者中理论最敏锐、最精深的学者之一”[8]。而在法国史领域,苏联史家不仅硕果累累,而且还曾经与西方史家展开过学术论战。在1950~1960年代,苏联历史学家波尔什涅夫和法国历史学家穆尼埃就17世纪法国社会性质的问题展开了一场争论,这场学界所谓的“波穆之争”,有力地推动了相关历史课题的研究[9]。中国史研究的“日本学派”,则是另一个经典范本。例如,一个多世纪以来,日本史学家对中国古代史的研究不仅涵盖了从先秦到明清的各个断代的经济、政治、思想文化、社会生活诸方面,而且造诣精湛、建树非凡,产生了内藤湖南、宫崎市定、谷川道雄等一批在国际史坛上深有影响并为中国史学界所认同与尊崇的名家。他们不仅精于史料考订和“个案”研究,而且还在历史时代的分野上建构起意蕴精深的学理模式。例如,“京都学派”的奠基人内藤湖南所建构的“唐宋变革说”或“唐宋时代观”,对日本乃至中国、美国的学者影响深远,至今仍为中国史学界所推崇。有史家就指出,内藤氏的这一模式,以其“富有创见”、“讲学而有宗旨”的学术价值凸显,“为研究中国历史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有助于人们分梳纷如乱丝的史实,把握其中要领”[10]。“京都学派”的第二代掌门宫崎市定,不仅以多层次的研究丰富了“唐宋变革说”,而且将视野回溯到唐宋以前,撰写出名著《九品官人法之研究——科举前史》,学术声誉蜚声海外。其相继任法国巴黎大学、美国哈佛大学、德国汉堡大学客座教授。谷川道雄则是六朝隋唐史方面的学术大家。自20世纪70年代,他提出并倡导运用“共同体”理论研究和把握中国的中世纪[11],引发了日本史学界关于中国历史分期的大讨论,也给中国史学界的六朝研究以诸多启示。仅此几例,即可证明日本史学家的中国史研究无论在深度和广度以及国际声誉上,都足以与中国的史学家比肩。如果我们再细致梳理,还可以找到一些“意含”指向的“学派”范本,如中国史研究的“美国学派”,汉学研究的“欧洲学派”。所有这些范本不仅在理路、旨趣上具有鲜明的“本土”特色,而且具有共同的特征,即齐备的语言训练、深厚的理论素养、扎实的实证研究、广阔的国际视野和开放性的研究风格,并且以其凸显的研究成果享誉国际学术界。以此为参照,在世界史研究领域中建构“中国学派”,应该是指开拓出中国学术群体的既有自身学术特色,又与国际史学接轨的一种新的学术境界。[12]而这种境界的形成,需要实现三个重要的学术价值目标:第一,具有鲜明“本土特色”的学理取向,在指导思想、研究旨趣、学术视野、研判尺度、探究方法等诸方面都独具一格。第二,拥有稳定的学术群体与深厚的学术积淀,不仅研究的范围涵盖了世界上主要的地区、国家和民族的历史,而且产生了一批在国内外有广泛学术影响的标志性成果,形成了一批以著名史学家为代表的具有普遍意义的“学派”。第三,与国际史学界保持双向互动的学术联系与交流,研究成果为国际史坛所普遍认同与尊重,享有广泛的学术话语权。二我国世界史研究的反思要建构世界史研究的“中国学派”,既需要参照相关的“范本”来拟定价值目标,也应对自身的研究现状作一实事求是的审视,由此才能胸中有数地探索必经的奋斗路径。我国世界史研究的端绪,是在近代“西学东渐”浪潮的冲击下开启的。在西学的熏陶下,中国的传统史学逐渐向现代史学转型,不少学者摈弃了传统的“华夏中心主义”的文化传统,从鄙夷域外转向借鉴他国特别是西方的历史。不过,在新中国成立前,我国的世界史学科事实上尚处于酝酿状态。相关的著述与大学的课程大多止于基本常识与问题的介绍,对诸多领域几乎未能展开深入研究。新中国成立初期,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指导下,一些史学前辈筚路蓝缕、前驱先路,借鉴国外特别是苏联史学的研究成果,在学术研究、人才培养上不断进取,中国的世界史学科才得以初步形成,不过,却因缺乏有利环境而难以成长。到了“文革”时期,这一新兴学科更是处于窒息状态。自改革开放始,随着思想与学术上的“拨乱反正”,我国的世界史研究也迎来蓬勃发展的春天。30多年来,通过不懈努力,我国的世界史研究无论在广度上还是深度上都取得了长足进步。在准确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理论指导上,在多层次借鉴西方史学理论、方法与成果上,在对国外学术史的追踪与梳理上,在原始资料的搜集与运用上,在对诸多重大历史现象的诠释上,在对相关历史法则与规律的探求上,在与国际史学界的联系与交流上,在相关分支学科的设置与高层次人才的培养上,我们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显著成就。在这一学科的发展历程中,也涌现了一些以某位著名史学家为代表的、具有学脉传承或旨趣相同的学术群体,在特定的学术领域作出了突出成就。如以林志纯、廖学盛、朱寰为代表的学者对世界古代中世纪史若干重要问题的研究,以刘家和为代表的学者在中西古代史比较方面的研究,以周一良、吴廷璆为代表的学者对日本史的研究,以吴于廑为代表的学者对15、16世纪的作为“整体”的世界史发端的研究,以马克垚为代表的学者对中世纪英国史以及中西封建社会历史的比较研究,以戚国淦为代表的学者对英国都铎王朝史的研究,以蒋孟引、王觉非为代表的学者对英国近代史的研究,以张芝联、沈炼之、陈崇武等为代表的学者对法国近代史的研究,以罗荣渠为代表的学者对现代化问题的研究,以杨生茂、黄绍湘、刘祚昌、刘绪贻等为代表的学者对美国史的研究,以齐世荣为代表的学者对世界现代史的研究、以纳忠、彭树智等为代表的学者对阿拉伯史(中东史)的研究,等等。而在这些群体中,也涌现出一批学识精进、成果凸显的后继学者,他们不仅将前辈的学术发扬光大,而且开拓出不少诸如国际关系史、冷战史、经济社会史、拜占庭史、教会史、西亚和埃及古代史、古希腊罗马史、封建政治史、环境史、日常生活史等新的学术领域。正是由于这些学术群体和学术同仁的不懈努力,我国的世界史研究在改革开放以后的30多年中迅速发展。大量的国外史学名著被翻译、引进,高水平的学术论著不断涌现。不少学者还到国外的大学和科研机构进行访学和讲学,或参加重要的学术会议,或在国际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国际史坛上开始有了中国学者的声音。与此同时,相关的高层次人才的引进和培养也跃上一个新台阶,不少在国外学成归国的博士开始成为学术研究的有生力量,而本土人才也日益显示出不可低估的学术后劲。可以说,我国的世界史研究已经告别原初性的萌发状态而开始崛起,成为一个学术群体逐渐增多、学术积淀日益深厚、专业布局不断扩大、人才培养臻于完善的大有希望的学科。有鉴于此,有学者认定,随着改革开放以来30年的发展和积淀,“世界史学科越过它的幼年期,进入青春成长阶段”[13]。这一判断无疑是客观的、中肯的。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清醒地看到,虽然我国的世界史研究自改革开放以来得以迅速崛起,但它仍是处于初期发展阶段的新兴学科,基础并不牢固,积累也比较稀薄,尚不足以望欧美史学界之项背,难以与国际史坛进行直接的对话与交流。近年来,我们虽然在诸多相关领域的研究上取得了很大进步,但整个学科的发展现状仍难以令人满意,还存在着不少问题甚至严重的缺陷。比如,在一些领域,我们对国外研究动态还缺乏深入了解,难以对相关学术史作系统的追踪和梳理,因此不能充分借鉴已有的学术成果,凝练不出问题意识,或“无的放矢”,或浅尝辄止、自说自话,难以作深入的研究。再如,史料搜集和掌握方面也存在很多缺陷。近年来,虽然学界一直力倡搜集、运用第一手文献资料来进行研究,但实际情况仍不理想。由于语言训练不过关,欠缺历史语言学和历史语义学的知识与技能,熟练运用原始资料的学者其实并不多。常见的现象是,习惯和满足于在国外学者的研究著作中去采摘、转引史料,甘于充当国外研究成果“二传手”的角色,热衷于拾人牙慧。有的研究者甚至不阅读所在国别和地区之语言的研究著作,清一色地使用第二手的英文文献。如此等等,当然都难以作出具有学术原创的研究。有人曾经对这一现象予以尖锐批评,由于“以第二手文献资料为基础”进行研究,国内一些学者“先天就丧失了学术创新的根本——原创性”,其所做的“观点创新”,大多不过是“想法”不同而已,并无任何新资料来为新观点做支撑[14]。另一个更为突出的问题,则是对西方史学的“路径依赖”。近年来,不少研究,包括一些自诩为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指导的研究,实际上都不同程度地模仿或“克隆”西方的诠释模式。西方从传统史学到新史学再到所谓的“后现代史学”的学术取向或理念,常常为人们全盘照搬,不加辨析、批评而完全予以认同和效法。在西方话语霸权的支配下,不少研究难免鹦鹉学舌、亦步亦趋,失去了学术创新的自主性。再者就是学风不正的危害。近年来,整个学术界都弥漫着浮夸盛行、急功近利之风,世界史学科也难以独善其身,导致一些不端乃至腐败的学术现象:或热衷于搞宏大速成的“工程”、“项目”,追逐短期的轰动效应;或一味追求“高产”,只求数量,不问质量;或弄虚作假,改头换面,重复制作,甚至抄袭作伪。上述种种问题,严重地扼制了我国世界史研究的健康发展。因此,在学术积累、史料占有和诠释、理论框架、学科支撑、学术训练和研究者的知识结构等诸多方面,我国世界史研究的水平与西方还有相当大的差距。我们所发表的学术著作和论文不少,但真正具有原创性的成果不多,而被国外学界引用的高水平论著则凤毛麟角。我们出国访学、讲学与开会的学者不少,但能够讲授有关所在国的历史问题的不多,而能被国外权威史家认同、与国际史坛进行实质性交流的学者则更少。我们培养的博士和博士后数量日益增加,但质量并不高,以至于史学界常有后继乏人的危机感。我们的研究领域在时间和空间上有了很大拓展,但仍然存在着严重不对称的失衡状态,主要集中在西欧、北美、东亚、西亚等地区的大国,这些地区尚存在着大面积的地区史、国别史的学术空白。应该说,近年来,随着我国世界史研究的拓展,在一些研究领域以某位著名史学家为代表的、具有学脉传承或旨趣相同的学术群体,实际上已经构成了普遍意义的“学派”雏形,这些雏形的成长与拓展,无疑将为作为“意含”指向的“中国学派”的形成奠定良好的基础。但上述问题和缺陷表明,我们的世界史研究,与国际史坛的学术标准和水平还有相当大的距离。有学者就指出,“如果把我们的世界史研究,放在世界史坛上考量,则实在没有多少分量。我们既缺乏一流的学者可以和所在国的学者进行对话,也没有发生世界影响、广为外人征引的一流研究著作,在世界史坛上听不到我国世界史学者的多少声音”[15]。在此情况下,虽然学术界建构“中国学派”的愿景十分强烈,但如果以上面提出的三个学术价值目标来考量,要实现这一学术理想,我们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还需要几代人的艰苦奋斗。三如何建构“中国学派”对于起点较低、底子较薄的中国世界史学界来说,建构世界史研究的“中国学派”必定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学术工程。要实现这一理想,除了制度的保障、政府的资助与学术环境的净化外,更需要学界同仁发挥集体的学术智慧和高度的学术自觉,按照学术自身发展规律的要求努力开拓出一条宽阔的科学路径。首先,必须摈弃那种当“二传手”、“炒”洋人之“剩饭”的习惯,大力提倡运用原始资料从事研究。科学的历史研究,必须建立在坚实的史料基础上。脱离翔实的史料去解释历史现象,或仅依靠一鳞半爪的材料,其结论必然是“空中楼阁”,流于虚妄。在改革开放前,受特殊的社会环境限制,我国的世界史研究在史料上极度缺乏,几乎处于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自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外学术交流逐渐加强,相关研究经费的投入也逐年增长,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重视相关原始史料的搜集与运用,注重史料、“论从史出”的学风渐成气候[16]。但客观地讲,从国外学者的“鱼龙混杂”、杂芜并存的著述中转引二手材料,甚至对其不加甄别而全盘吸纳,“每文必录”,仍是司空见惯的现象。要建构世界史研究的“中国学派”,必须彻底改变这种局面。为此,世界史研究者一定要练好语言文字的基本功,不仅要通晓所研究国家的语言,还要通晓国际学术界通用的语言。如果是研究上古、中古史,则需在语言文字上花费更多的工夫。例如,就英国中古史来说,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文献使用的是古英语。诺曼征服后用的是中古拉丁语和古法语。14、15世纪用的是中古英语,仅熟悉现代英语,很难对之进行深入研究。这样看来,加强语言知识训练是当务之急,不仅要学习主要文明圈中的古文字与中古语言,而且为了扩大研究空间,我们还应该提倡学习一些小语种。[17]只有通过这些努力,才能真正涌现出语言知识齐备的研究群体,具备搜集、释读原始史料的能力,能以研究所在国家、地区的最权威原始资料来探究问题。唯有如此,我们才有可能做出第一流的原创性研究,跻身于国际史坛。自觉地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来指导研究,则更是我们建构世界史研究的“中国学派”的关键。史料建设固然是历史研究的基础,但史料并非都是历史事实的忠实记录,必然包含着某些时代的与阶级的局限性。即便是最权威的原始资料,也常常是精芜并存。此外,诸多史料对同一历史现象的反映,也常常是相互抵牾。如果不以特定的理论指导去筛选与鉴别而一味照搬与引用,那同样会“误入歧途”。同时,解读原始资料也需要相当的学术积累,否则必流于空谈。有人就指出,必须对相关的学术史进行梳理,夯实相关的知识基础,“只有经过充分的前期准备,才谈得上原始资料的使用,否则再多的原始资料也只不过是一堆读不懂的废纸”[18]。长期的研究实践表明,掌握原始资料并不等于掌握了历史研究,更不意味着就拥有对历史现象的绝对解释权与话语权。科学的历史研究绝不是对史料的考证、堆砌、排比的简单组合,而只能是在梳理相关学术史的基础上,从翔实的史料出发,用科学的理论来进行合理解析与论理贯穿,尽可能做到接近历史真实的诠释。因此,大凡史学名家,都无一不重视理论的指导。年鉴学派早期的代表人物费弗尔就强调“关心理论”。因为理论“是科学始终不渝地扩大人类思维的视野时所逐级攀登的阶梯”[19]。科学的理论体系不仅会赋予研究者以新的考量与诠释史料的角度与维度,而且也会将以往那些不被重视的常见史料纳入自己的历史视野。历史学中诸多学派的形成,既得益于对原始史料的校勘、考证与掌握,更依赖于不同学术取向的理论体系的牵引或指导。对中国的世界史学界来说,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指导地位,无疑是正确的选择。与现代西方的各种史学理论不同,唯物史观不是在某个层面、某个范畴上来解释现象的社会历史理论,而是对整个人类历史过程所作的具有历史哲学意义的系统思考,从根本上深刻揭示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原动力与演进趋势。我们的一些学术前辈,正是依据唯物史观的指导而取得了突出成就。即便在当代西方,唯物史观不仅没有过时,而且受到不少史学家的推崇。诸如法国的年鉴学派、美国的新左派和日本的进步史学派等,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唯物史观的影响。而在英国,一批史学家更是将唯物史观贯穿于研究之中,形成了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史学派,产生了诸多优秀的历史学家与历史著作。[20]也正因为如此,英国著名史学家巴勒克拉夫指出,“今天仍保留着生命力和内在潜力的唯一的‘历史哲学’,当然是马克思主义”。它在各种不同意识形态的国家,都受到史学界的重视,“当代著名历史学家,甚至包括对马克思的分析抱有不同见解的历史学家,无一例外地交口称赞马克思主义历史哲学对他们产生的巨大影响,启发了他们的创造力”。巴氏还断言,尽管有各种质难与反对,“但是,要否认马克思主义是有关人类社会进化的能够自圆其说的唯一理论,是很难办到的”。[21]那么,究竟如何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指导地位呢?在这一问题上,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作为一种科学的、开放的理论体系,唯物史观只是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理性思考的基础与方向,而非提供了具体的历史答案与阐证模式。唯物史观的创始人恩格斯早就指出:“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并不是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诀窍。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必须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存在的条件,然后设法从这些条件中找出相应的政治、私法、美学、哲学、宗教等等的观点。在这方面,到现在为止只做了很少的一点工作,因为只有很少的人认真地这样做过。……许许多多年轻的德国人……只是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套语(一切都可能被变成套语)来把自己的相当贫乏的历史知识(经济史还处在襁褓之中呢!)尽速构成体系,于是就自以为非常了不起了。”[22]因此,坚持以唯物史观的理论来指导世界史研究,绝不是不分具体的时间、地点与场合去对有关的论述加以套用,更非是径直在其中寻找所需要的答案,而是要把它的基本精神与理路融合到研究过程之中,对大量的史料作一梳理、互参与辨析,并依据最基本、最可靠、最本质的史料来对相关的历史现象作全面解读与深入探析,进而对其中包纳的某些规则、意义作进一步的学理阐发。唯有如此,我们的世界史研究,才能在诸多的接近历史实际的现象“重构”中,在诸多相关法则乃至规律性的揭示中,获得实质性的拓展。尤其需要强调的是,提倡唯物史观对历史研究的指导,必须避免理论指导的“模式化”与研究取向的“同质化”,克服“唯我独正”、“唯我独尊”的心态,摈弃“注经式”的僵化学风,鼓励不同路径的探讨与不同观点的争鸣。既然唯物史观为我们提供的是研究指南而非“通天皆一式”的诠释标准,就应该鼓励学者通过对唯物史观的自我理解、体悟来构建自己的学术理路和诠释模式,通过自己的学术研究发展和丰富唯物史观。倡导唯物史观理论指导下史学探讨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乃是世界史研究领域诸多普遍意义之“学派”的产生、发展的必要前提,而这恰恰是我们建构世界史研究的“中国学派”的基础。批判地借鉴国外特别是西方的史学成果,对建构世界史研究的“中国学派”,也有着重要意义。众所周知,我国的世界史研究特别是西方历史的研究,是在借鉴西方史学的过程中产生与发展的。包括中国在内的第三世界的新史学,是学习、借鉴欧美史学成果的产物。西方人的历史研究特别是对自己历史的研究,有着自身的优势和多年的积累,建立了诸多理论、方法体系,取得了丰硕的学术成果。离开了对西方学术的借鉴,我们的学术创新只能是闭门造车、孤芳自赏,不可能有强大的生命力。另一方面也应清醒地看到,我们的西方历史研究的定义、概念和理论等,大多来自西方,是总结西欧的历史实践得出的,其中固然有许多普遍性的真理,但也有不少只适合于西欧特殊性的东西,当然也有一些谬误。其中潜蕴着的“西方中心论”或“西方文明优越论”的基调,难免对东方的历史乃至西方本身的历史作出不切实际的阐释甚至歪曲。此外,西方史学的诠释模式,在理路、旨趣、方法等方面也存在着不少缺陷。这些年来,我们对西方史学的借鉴很有成就,但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路径依赖”与方向“迷失”。其一表现为“唯洋是尊”、“唯洋是从”,一味地对西方的学理模式乃至学术概念与话语囫囵吞枣、“食洋不化”,以至于方枘圆凿、牵强附会;或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追随人家亦步亦趋,常常蹈入西方人所“预设”的学术陷阱而难以自拔。其二是“唯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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