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的水 2021年2期

1、不倦的水 2021年2期作家名片：张炜，男，1956年11月生，山东龙口人，当代著名作家，现为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发表作品一千余万字，被译成英、日、法、韩、德等多种文字，代表作有?古船?我的田园?思念与追记?家族?等，获海内外重要奖项五十余项。总难忘这样的场景：干旱的地垄不见一丝水汽，庄稼的叶片垂下来，太阳烤了一天。暮色降临，绿色的叶片还没能在夜气里舒展。土地多渴，它们需要水。用车拉水的人到远处去了，到更需要水的地方去了。这里只有等待他们归来之后，才有可能让一点珍贵的水濡湿这焦干的土地。这里需要挽救，这是一个角落，它不是大片的土地，可是角落也会干渴。等啊等啊，天完全黑下来，第一颗星星出现了。拉

2、水的人大概被第一颗星星所牵引，来到水井旁。很深很深的井，上面有一架老式辘轳，发出吱吱的声音。他想象自己就是那个没有来得及浇灌、苦苦等待的干旱庄稼。他是一株烟草，或是一株玉米。他伏到井上，发现水在很深很远的底层，像一面镜子。它映出了他，很是明晰。那是一面安在地层深处的镜子。他还扳不动辘轳，水斗也被取走了。在这干旱的季节，只有很深的井才有水。他当时误以为这是一口取之不竭的水井，但后来干旱的季节过去了一半儿，才知道平原上很多水井都干涸了，连机井也干涸了。这使他害怕起来。这口水井打在了特殊的水脉上，它总算还有水，尽管这水离地表越来越远。在记忆中，这是一口多么珍贵、多么清澈的水井。它供很多人饮用，供一大

3、片土地浇灌。他不记得后来饮用过比它更甜更清洌的井水了，无论怎样的自来水都远远比不上它的清澈和甘甜。他觉得拥有这口井，应该是聪明而美丽的。果然如此，他看到了那些以这口井为生的人，都比其他地方的要完美得多。多少人在这里汲取，多少树木、稼禾和土壤被滋润。它像不知疲倦一样。有时候，他偶而想到了它干涸的那一天，就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和恐惧。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就像末日。它被不断地汲取，在地下，正一点一点地会聚和渗流，然后又等待新的汲取。大地奉献了这个甘泉，这个甘泉表现了最大的慈祥和无私。到后来，当他去了远方，经历了许多，特别是走进了自己的写作生涯之后，回忆起这口井的时候，才有了更多的理解，有了新的联

4、想。一个作家和一口水井、一个泉是那么相似。干涸了的泉很多，它成了一个令人同情的废墟。泉可以因为各种各样的变故而突然中止，渐渐干涸，被汲取干净，变得空洞、枯燥，那是非常悲凉的事情。是的，很多这样的泉，它们由于离地表太浅，或远离了地下的潜流和水脉有像母亲一样的不倦的泉，这泉被无限地汲取，不停地浇灌。靠它的滋润，我们看到了一片蓬勃和葱绿。不停地汲取，在深夜，在凌晨，在烛光下，我们看到了汲取的身影。由于它连接着土地深处，那些看不见的脉系和支流在这儿聚集，每时每刻都在聚集。连接地脉的水和泉就是这样，人们不必感到惊诧。惊诧于一个泉的不倦奔流，等于惊诧大地的力量、生殖的力量、收获的力量。泉水只是大地呈现给我

5、们的一个隐秘的窗口，我们通过它打捞的，是无限的生命的微妙。一眼泉水也许代表了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深邃，只要它与大地融为一体，只要它是大地上生长出来、开掘出来的，那么它就会有不息的奔流。一个作家有自己的高产期，也有自己非常困难的滞留期。他会遇到自己的干旱期，也会有自己涨水的日子。在自然天籁不停地发出歌唱的时候，他会以自己骋驰的饱满的水头扑向他眷恋的土壤。当他的肌体被不断地磨损，回到了苍老的晚年，那么由于水脉还强烈地涌动和渗出，也仍然还不能干涸。泉的四壁不断地剥落，光阴想摧毁它，拆掉它，让它坍塌。最后的一天真的不远了。可是，它那蓄起的激情仍然不能消失，那简直是在不停地涌动和渗流之间完毕了自己的一生即便在最后一刻，它也仍在奉献自己仅有的一滴